前几天和一个哥们吃饭,哥们多喝了点酒,突然感慨起来。
对我说:“兄弟啊,我跟你说个事。”“这事哥们闷在心里好几年了,一直想找个人说说。今天多喝了两杯,你别嫌哥们啰嗦。”
我看他突然认真起来,忍不住坐直了身体,对他说“你说,我听着。”他举起酒杯,跟我碰了一下,一口气喝完那杯啤酒。砸了一下嘴,似乎在想从哪儿说起。
只听他说道,他上小学的时候,父亲就开始身体不好,说是心脏病,而且经常犯病,特别是到天冷的时候,家里经常见到药和吊瓶。小时候他不大懂,只是在他不听话的时候他妈就骂他,跟他说些不知道哪天说没就没的话。
后来慢慢的身体有所好转,连医生也感慨说,“20多年了,你这个算是医学史上的奇迹了。”不过每年秋冬还是容易犯病,一犯病就要到L市的中医院去住一段时间。
几年前的一个秋冬,他当时在省城的一个私企上班。有一天突然接到家里的电话,说是父亲住院了,一开始他以为又犯病了,又得住十天半个月的。便问现在怎么样了,家人说,你先过来再说吧,有事得跟你商量。
他心想,完了。
连忙跟老板请个假,就去坐车往L市赶。在车上,想起曾经和父亲的点点滴滴,眼泪就啪嗒啪嗒的往下掉。他说“哥们,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过那种感受,那个时刻,眼泪真的是止不住就流出来了”。说着说着,他眼圈红了,声音也有点哽咽,似乎又要掉下眼泪来。
他赶到医院的时候,看到父亲躺在病床上,一脸的憔悴。他心里稍安了一下。原来他父亲这次犯病住院好几天了,本来想着好点就出院回家,也就没跟他说,免得他来回跑,怕耽误他上班。没想到,昨晚半夜突然心率加速,值班的医生给打了降心率的药,一针没见效,又连打了一针。结果造成心脏的骤停,经过电击抢救才换回一条命。
医院跟省城某三甲医院联系,建议转院,因为他在省城上班,所以就先把他叫回来,一起商量这事。还有什么商量的,赶紧转院。
在省城三甲医院,医生看了以往的病例,做完初步检查后,建议安装心脏起搏器。心脏起搏器可以维持、稳定心脏的跳动,从而稳定心率,减少发病。医生说,这种手术,他们医院已经做过很多例,技术上已经相当成熟了。不过要等病人病情稳定一段时间,经过专家会诊,最后确定安装哪种起搏器。病况不复杂的话3-4万费用就够了,病况复杂的话就要10几万了。
其实,如果花费不多,他自己的钱也就够了;如果花费比较多,他们兄弟姊妹一起凑钱,也不是大事。但他还是跟几个要好的朋友打了招呼,万一用钱的话希望能帮忙救急。好在几个朋友也够义气。
他想着熟人好办事,能少花钱就更好,就想找人疏通疏通关系。他那个时候刚回山东不到一年,当地人脉不多,自然就想到了他的老板。老板说他医院也不认识人,不过有个朋友,跟医院相关科室的主任比较熟。老板很热心,不到中午就带着那个朋友来了医院,那个朋友也很热情,让我们等在外面,他去找了麻醉科的主任,出来后对我们说已经打好招呼了。
老板朋友姓陈,以前是做商业的,现在是做保障房项目,也不清楚具体负责什么。反正从他日后的口吻来看,早把自己和唯利是图的商人区分开了。
陈总出来后就跟他和他老板商量,找人帮忙,得表示表示啊,直接给红包怕人家不收,要么就去办两张商场的购物卡吧,一千金额的就行。送给主治医师和麻醉科主任各一张,由麻醉科主任出面,请主治医师一干人等晚上一起吃个饭,这样大家就认识了。
主意已定,送别陈总。老板就跟他商量,陈总这么帮忙受累,也得给他点表示呀,要么就办三张购物卡吧,也送给陈总一张。
下午他就去当地最有名的某座商场买了三张购物卡。老板和陈总一起再赶到医院来,由陈总出面,把两张卡分别送给了麻醉科主任和主治医师。而且也定好了晚上聚餐的时间和地点。
等他回到病房,父亲告诉他,说是医院的医生过来问了病情,也说了“你家孩子”(指的是他)已经找过主任了云云。他当时还挺高兴,心想,有关系就是好。
当天晚上,他,他老板,陈总和陈总夫人早早就到了酒店等着。麻醉科主任效率很高,包括主治医师,麻醉科主任,护士长等等来了将近十人,等人到齐后,安排落座。山东人酒桌规矩特别多,他前些年一直在南方上班,也不大懂山东的规矩。那天是他做东请客,按说应该是他做主位,也叫主陪,就是请客的人。陈总的意思是考虑到陈总和麻醉科主任比较熟悉,跟其他人也不熟,就由麻醉科主任替代坐了主位,陈总做副陪,他和他老板做三陪、四陪。
宾主落座。席间的规矩是,主陪先带三个,副陪再带三个,然后跟大家说,大家随意。就意味着可以相互敬酒,不用分主次了。席间还算是融洽,饭菜也很给力,酒店是陈总朋友开的,期间还给免费加了菜。
酒酣耳热之际,渐渐聊的话题就多了。他也和主治医师聊起了父亲的病情,也说了些以往的发病经历。主治医师是个女的,不大喝酒,有人敬酒也是抿一口意思一下而已。他自然不在意,每次敬酒都是自己喝干,让别人随意。
没想到后来陈总喝高了,敬主治医师酒的时候,主治医师不喝,陈总开始有意见,不过席上也没跟主治医师发作。但说话口气越来越不好,说他老板做商业的人都是奸商,唯利是图。说自己做社会保障房项目,是为老百姓做事云云。
他和他老板也没反驳,但越听心里越气。
饭罢,送走客人,就剩下了麻醉科主任,陈总,陈总夫人和他老板,等他再回到酒桌上,气氛完全变了。陈总这个时候就开始数落起他们来,说主治医师有什么了不起的,给她敬酒居然不喝;说他不懂事,酒桌上不能谈病情;又说他老板,“今天中午都到午饭时间了,也不说请我吃个饭,就让我那么走了”。还说,“我中午本来就有事,你以为我真想吃你那顿饭呀,我要的就是你一句话!”他和他老板听了生气,但又不能发作。陈总老婆倒是一直在旁边劝,还让他多给陈总敬个酒。就是翻来覆去念叨那么几个事。
“你知道我当时的心情吗?”哥们愤愤的说:“我是一边敬酒一边心里狠狠的问候他妈!”
“你陈总是帮了我的忙,我感谢你也是应该的,但是我和我老板也没亏待你呀!”“其中一张商场购物卡就是专门答谢你的啊!”
“中午是没说请你吃饭,话没到位,是我们不对,但你一个大老板有必要一直纠结这事吗?你是觉得我们小看你了吗?”哥们越说越激动:“我是不大懂规矩,你就懂规矩吗,你找人家办事,敬人家酒,人家不喝,你就给人家脸色看,你这符合规矩吗?”
哥们跟我碰了一下,一口气又喝了一杯。舒缓了一下又说道:“那天菜没吃多少,光敬别人酒了,到最后我也喝多了。打车回去的路上,我就开始念叨着跟司机说,司机挺理解的,说求人办事就是这个样,没办法。”
好在后来,医院方面都挺配合,会诊后的结论是病况不复杂,手术也很顺利。手术费加住院花费总共不到五万,又报销了一部分,也没花多少钱。
后来和其他的病友聊天,有的病友就说没必要找熟人关系,其实该怎么治疗就怎么治疗,少花不了钱。
“你这算行贿吗?”我问道。
“也算吧,后来我仔细想过这事。”哥们完全平静了,接着说道:“还真没必要请客送红包,而且送出去的红包,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送到主治医师的手上。因为当时是陈总送进去的,没让我们跟着去。”
“对医生来说,咱那点红包人家也看不上,能混到主治医师的职位都不差那点钱。”“病人家属想一起吃个饭,又是麻醉科主任的关系,人家就给个面子,其实谁也不缺那顿饭。”
“唉…”他叹了一口气,“以后办什么事,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坚决不找关系了。特别是像这种转托好几个人的关系。”
他举起酒杯,我们碰了一下,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