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下
【原典289】
【或疑知行不合一,以“知之匪艰”二句为问。
先生曰:“良知自知,原是容易的。只是不能致那良知,便是‘知之匪艰,行之惟艰’。”】
有同学怀疑知行不能合一,向先生请教:“知之匪艰,行之惟艰。”
先生说:“良知自然知道,原本是容易的,只是你不能致良知,所以就‘知之匪艰,行之惟艰’了。”
【原典290】
【门人问曰:“知行如何得合一?且如《中庸》言‘博学之’,又说个‘笃行之’,分明知行是两件。”
先生曰:“博学只是事事学存此天理,笃行只是学之不已之意。”
又问:“《易》‘学以聚之’,又言‘仁以行之’,此是如何?”
先生曰:“也是如此。事事去学存此天理,则此心更无放失时,故曰:‘学以聚之。’然常常学存此天理,更无私欲间断,此即是此心不息处,故曰‘仁以行之’。”
又问:“孔子言‘知及之,仁不能守之’,知行却是两个了。”
先生曰:“说‘及之’,已是行了。但不能常常行,已为私欲间断,便是‘仁不能守’。”
又问:“心即理之说,程子云‘在物为理’,如何谓心即理?”
先生曰:“‘在物为理’,‘在’字上当添一‘心’字。此心在物则为理。如此心在事父则为孝,在事君则为忠之类。”
先生因谓之曰:“诸君要识得我立言宗旨。我如今说个心即理是如何,只为世人分心与理为二,故便有许多病痛。如五伯攘夷狄,尊周室,都是一个私心,便不当理。人却说他做得当理,只心有未纯,往往悦慕其所为,要来外面做得好看,却与心全不相干。分心与理为二,其流至于伯道之伪而不自知。故我说个心即理,要使知心理是一个,便来心上做工夫,不去袭义于义,便是王道之真。此我立言宗旨。”
又问:“圣贤言语许多,如何却要打做一个?”
曰:“我不是要打做一个,如曰‘夫道,一而已矣。’又曰‘其为物不二,则其生物不测。’天地圣人皆是一个,如何二得?” 】
有人问:“知行怎么能合一呢?您看《中庸》说:‘博学之’,‘笃行之’,他都说了博学,又说个笃行,那知和行分明是两件事啊。”
先生说:“博学只是事事学习存养此天理,笃行只是学习不已的意思。”
那位同学又问:“《易经》说‘学以聚之’,又说‘仁义行之’。这怎么解释呢?”
先生说:“也是一样,在每件事上学习存养天理,这心就没有放失的时候,所以说‘学以聚之’。时刻存养天理,生生不息,没有私欲中断,这就是‘仁以行之’。”
又问:“孔子说:‘知及之,仁不能守之。’知和行就成了两件事。”
先生说:“谈到及之,那就是已经行了,只是不能一致坚持去行,有私欲阻断,那就守不住。”
又问:“老师您说心即理,程颐先生却说在物为理,您和程颐先生说的不一样啊?”
先生说:“在物为理,前面应该加一个‘心’字,此心在物为理,这是物理。如果此心在事奉父亲上面呢,就不是物理,是孝敬之理,在事奉君王上,就是忠君之理。”
先生继而又说:“你们要晓得我立言的宗旨,我说心即理,是针对世人把心和理分开的毛病。比如春秋五霸,尊王攘夷,都是为了自己的私心,所以不符合天理。有人却说他们是符合天理的,这是因为心还不够纯,往往羡慕他们的事功,只求表面上做得好看,却和心一点也不相干。把心和理分作两边,就会流于霸道虚伪而不自知。所以我说个心即理,就是要人在心上用功,不要去外面求义,这才是至纯至真的王道。这就是我立言的宗旨。”
又问:“圣贤言语那么多,先生您为什么说‘道理只有一个’呢?”
先生说:“我不是非要把他们概括成一个理,比如孟子说:‘世间的道只有一个’,《中庸》说:‘道与物并行不二,道生物神妙不测’,又说天人合一,天地和圣人都是一个,你怎么把他们分开呢?”
参考资料:《传习录集评·梁启超点校》(九州出版社)、《传习录》(中国画报出版社)《传习录(明隆庆六年刻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