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姥姥去世几个月了。
北方叫姥姥,南方叫外婆。更实在的说法就是妈妈的妈妈。
我从小是妈妈带大的,和姥姥聚少离多,感情说不上多么亲厚,但因为是妈妈的妈妈,心里总会多一份敬重。
接到消息后,请假,订车票,接孩子,收拾行李,手上有条不紊,心里却兵荒马乱。暴姐问我怎么了?我告诉她,老姥姥去世了,她歪着头想了半天,也没在脑袋里把这位一年见不了一次的老人对上号。
离家十七年,我也是一年才能见上一面,又何论她呢?
坐上高铁妈妈来了电话,说我不用那么早来,离正式出殡还要三天,电话里她声音低哑,还在可惜我多请了假:“上班忙还得带孩子……”。我心说,我惦记你啊,妈妈去世了,你该多伤心呢。
这算是一场声势浩大的传统葬礼。
即使因为是城区,又是楼房,省了诸多繁文缛节,可在我们这些年轻人眼里还是觉得繁琐。灵堂设在哪,供桌怎么摆,披麻带孝如何讲究,迎来送往什么礼数,林林总总,听得人头疼。
出殡前准备的那几天,大家都太忙了,忙的四脚朝天,忙的晕头转向,忙的没有时间伤心落泪。
我妈、我姨和舅妈向亲友邻里不厌其烦地把姥姥去世的过程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凌晨上厕所,心梗,摔倒了,发现时人已经凉了。
有人感叹走的太突然,有人安慰至少不受罪。她们唏嘘着,我也跟着点头,私心想着,这样挺好。
姥姥这一生,总结下来,就是一个字,“苦”。苦到我都不想去回忆她的生平。话说,那个年代的女人,有哪个不苦的呢?走了挺好,谁也不用管了,只顾着自己就行了。
出殡那天,楼前搭起了大大小小的帐子,音响里吹拉弹唱个不停,悼念的人来来往往,场面很热闹。这算是办好了,妈妈说,姥姥喜欢热闹,心愿都了了。
五月的天已经热了却还有风,灵堂供桌上的蜡烛总是被吹熄,有人说,这是姥姥来看我们了。我虽然不信这些,但还是对着她的遗照端详了半天,心想,想看就看吧,我也想多看看您。
照片上她头发梳得很干净,咧着嘴在笑,看起来很开心。
我想起,每年回家过年,给她红包,她推说不要又被我塞回去时,脸上就是这样的笑容。
小时候每年我过生日,她骑着三轮车,跨越半个市区给我送生日蛋糕和一大把香蕉作礼物,每次都放下就走时总会这样笑。
每年春节一家人团聚时,默默看着大家推杯换盏打闹玩笑时的她,也是这样笑着。
我喜欢她的笑,有点拘谨看起来像孩子一样的天真。
她在北京住过一段时间,因为腿脚不方便,每天的时光都是在电视机前消磨掉的。追各种电视剧,跟着剧情嬉笑怒骂,特别入戏时还会拉着我评论一番再心满意足地继续看。真的,像个孩子一样,就像现在照片里的她。
葬礼结束后,我匆忙赶回北京,生活又平静地过着。
妈妈夏天来帮我带孩子,聊天时我们偶尔会说起姥姥,叹息之后就是沉默,两人各怀心事。
我只觉得,人世无常,近乎残酷。
从大学开始,我的亲人一位位离世,每一次我都晚到一步。最近我常常思考,从那个十八线小城市走出来是为了什么?事业未有建树,亲人亦未照顾周全。
我们年轻时喜欢追逐大城市的繁华,经历过才发现,其实这繁华如手中沙一般,一念倏忽,便倾泄而出,不留一丝痕迹。我如今三十而立也立了四年,才明白此许道理,比如,物质比起精神还要虚无缥缈,比如,这世上爱我的人只会越来越少。
大概人都是如此吧,从无到有,从有到无,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逝者已矣,生者何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