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已深,青阳县言书堂内的一间厢房内却还亮着烛光。
这间厢房布置简单,却清新典雅。一张刻有精致雕花的木床、一个檀香木制的圆桌、还有一座简单的衣柜,墙脚处还燃着一支檀香,轻烟渺渺,淡雅自然。
林舒羽独自一人站在窗前,望着窗外高挂在空的明月,目露追忆之色:“五年了,已经五年了。师兄你还好吗?”
林舒羽忘不了五年前的一幕幕。当年他是啸月楼的羽心公子,手持一把冰龙剑,一剑既出,修罗尽无,所到之处,群邪皆颤;而他的师兄,则是啸月楼的快剑神,流泉剑下,鬼神俱惊,二人联手双剑合璧,一起闯荡江湖惩奸除恶,只为了他们心中的梦想——壮大啸月楼的声威,走上至尊之路!
然而,当年洞庭湖与双刀魔罗英的那一战,林舒羽错手杀了他的妹妹罗莹。虽说罗英是恶贯满盈,但是他的妹妹却没有做出任何伤天害理之事,她不想看到自己的哥哥死去,因而用自己的胸膛挡住了他刺来的那一剑。
林舒羽永远都忘不了罗莹临死前的那一句话:“他纵是恶贯满盈,但也是我唯一的亲人,我的哥哥!希望你们,放过他!”
香魂既陨,罗英悲痛欲绝,自愿终身囚禁在啸月楼不归崖,以忏悔自己所犯下的过错。
事情圆满结束,可林舒羽却无法感觉到半点兴奋之意。他痛心、他难过,他难以原谅自己错手杀了一个好人,因为那个人不该死!杀了一个不该死的人,那就是谋杀!可笑自己还打着惩奸除恶的名号,行侠于江湖!
“林舒羽,你不配称为公子,不配称为大侠!”
终于,林舒羽决定退隐,于五年前的腊月初八告别了风一扬,独自一人负剑南下,进入蜀中山林隐居,再不理会江湖事。
“唉!”轻叹一口气,林舒羽转身走到衣柜处,轻轻打开柜门,从中取出一个三尺长一尺宽的红色匣子,平放在桌上,手掌轻轻摩挲。
“五年了,终是没有碰过你!”他轻叹着,脸上露出一丝怅然,双手轻轻将匣子打开,借着烛光,可见一把锋利的蓝色宝剑躺在其中,淡蓝色的龙头剑柄、淡蓝色的剑鞘,通体晶莹,蓝宝石般宝光灿灿。
三年前,他听闻啸月楼在师兄风一扬的带领下成为武林正宗,引领天下群雄,更让他惊喜的是,同年风一扬被三府六派推选为武林盟主,处理武林一众事宜。那晚他站在青阳县后的尺落山上,面朝啸月楼的方向,放声歌唱:“晶莹的月儿呀,可曾看见过离家的儿郎;温暖的和风啊,可否到达过迷茫的远方,要是感到心窝里暖暖,那便是家里的老母,在祈祷着你平安!”
那一夜,他激情昂扬,歌声朗朗,他已经好久没有这样高兴过了,因为师兄替他完成了他们共同的梦想。他知道这个时刻,师兄也一定站在啸月楼楼顶,对着自己这个方向,歌唱起这首歌谣,这首当年一起同行天下所唱的歌谣。
如今五年过去,林舒羽早已遇见了一位红颜知己,二人在青阳县开了一间学堂,专门教当地穷苦人家的孩子读书,日子平平淡淡,但也生活美满,夫人沈心心三个月前已经怀有身孕,再过些时日,自己便是要当爹的人了。
想到这里,林舒羽不由得微微笑起,嘴角上扬,升起一道弧度。
就在这时,门开了。
二
门外走进一位衣着白衫,长相娟秀的年轻女子。她的姿容说不上倾国倾城,难描难画,但是那看似普通的五官放在这一张脸上却带着一种特别的吸引力,再加上一袭白衣,欠身款款,更是氤氲着一股谪仙般出尘的气质。
“这么晚了,还不睡吗?”她的脸上带着一抹动人的微笑,莲步轻摆,走到林舒羽身前,伸出右手替他擦干额头上的汗水。
“我睡不着。”林舒羽轻轻摇头,顺势握住妻子白嫩的手,语气带着一丝责怪,一丝怜爱,“你都已经有了身孕,为何还要忙到这么晚。”
沈心心将头埋在丈夫的怀里,俏脸浮现一抹红晕,在烛光氤氲,更显娇媚无比,“学生们就要月考了,我这个教琴艺的老师,总是要出点卷子,方可检验他们的掌握程度。”
“这种卷子让我出就是了,你又何必费心呢?”林舒羽不以为然的笑道,右手摸了摸沈心心背后的长发。
“我就是不想让你心烦。”沈心心轻轻开口,话音婉转,林舒羽心中感动不由得抱紧了她。
烛光下,沈心心依偎在林舒羽的怀中,脸颊泛红,晶莹的眼睛中闪烁着阵阵水雾,满脸尽是幸福甜蜜的味道。
恍惚间,她的脑海里又浮现起三年前在尺落山崖头与林舒羽初见的那一幅画面——大雪纷飞,冷风如刀。尺落山崖口处尸横遍野,到处都是染着血的尸体、马匹、马车,红色的箱子倒在地上,内装的金银珠宝散落一地,沈心心一脸绝望地坐在群尸之中,望着自己爹娘弟妹的尸体,悲痛到极点。在她对面正站立着数十位面向凶恶的彪形大汉,一脸畅快之意。
“呵哈哈哈哈,青阳沈家果然为一方富商大贾,金银珠宝不计其数,大小姐沈心心也是蜀中有名的美人,今日一见,果然是国色天香,我见犹怜哪,哈哈。”为首一位独眼大汉哈哈大笑,凶恶的眼神中满是得意之色,他的手中的刀兀自滴着红色的血液,那是她亲人的血。
“老大尽管放心,小的这就给你把美人....抱回来,哈哈哈!”另一位大汉斜眼笑着,下马向前,走向呆坐在地的沈心心。
马匪的话她全都听到了,爹娘弟妹的命也是他们杀的。他们就在自己外出经商的回路上埋伏在尺落山崖口,前后进退不得,近百人的商队除自己外被屠戮的一干二净。如若不是因为自己那张美貌的脸,或许她也会成为马匪的刀下之魂。
可是,就算活着,也要沦为马匪的玩物,那和死又有什么分别呢?一瞬间,她忽然很恨自己的那一张脸——如果不美,那自己就可以和爹娘弟妹一起,共赴黄泉。
泪水模糊了双眼,她看到一个凶神恶煞的汉子满脸淫笑地向她走来,一双蒲扇大的大手向自己身来。她露出一丝惨笑,微微闭上眼睛,洁白的牙齿咬住舌苔根部,想要咬舌自尽,好结束这一场噩梦。
忽然的,一道惨叫声从耳边传来,在她的耳边炸响,是那个马匪的!沈心心猛地睁开眼睛,只看到一位衣着蓝衫的年轻男子背对着自己身前,那看上去不算宽大的背影在沈心心看来巍峨如同高山。
随后,她看到这个男子手持玉箫冲入匪群之中,仅仅只是十息时间,那原先在她看来无法战胜的匪徒尽数发出惨叫,脖子上出现一道红艳的血痕,落马、止息。
然后这个男子向自己走来,右手轻抚着自己的脸,话语温柔,“跟我走好吗?”
“嗯。”几乎是下意识的,她点头答允,这一次她看清了他的脸——白净的面容,深邃的眼,笔挺的鼻子,厚实的嘴,笑起来俊朗不凡。
从那日起,二人便在沈家旧址开了一间学堂,教当地穷苦小孩读书,日子平平淡淡,但却幸福美满。就在半年前二人才新婚燕尔,现在她也已有了他的骨肉。
多么美满平淡的生活,人这一生追求的不就是这样幸福稳定的日子吗?林舒羽没有遇到沈心心的时候还是想要回到江湖,只是因为难以抑制心中的愧疚,直到遇到沈心心,他才开始渐渐明白,这样的生活或许才是他最想要的。
有娇妻,有孩子,有一大堆平凡没有心机的朋友,不用去理会江湖上的恩恩怨怨,也不用去担心有仇家追杀。
他只想一辈子都这样度过,安安稳稳,幸福快乐。然而,事情总是不能如他所愿。
突然,言书堂大门外的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阵阵怒骂,其中一道女声传来,声音愤懑:“暗天城狗贼!啸月楼之人岂是贪生怕死之徒!我慕容莹死也不会将《玄天经》交给你们,受死吧!”随后便是兵器相交、拳掌交错的声音。
听到“啸月楼”三个字林舒羽明显一怔,额上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啸月楼?外面有我啸月楼的弟子?来到这里是为了找我吗?莫非是师兄出了什么事?!
他心里这样想着,却没有起身,因为他不想再回到以前的日子,他现在只想和怀里的妻子,一起共度余生。
沈心心感觉到丈夫的异样,若有所觉的抬起头看了眼丈夫,只见他眼神惊疑不定,嘴唇紧咬,脸色不安,似乎在忍受着一种煎熬一般。
就在这时,异变突现!
三
“砰!”
慕容莹的身子被狠狠踢飞,重重地砸在言书堂的大门之上。红色的雕漆大门支撑不住这股大力向后一仰,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慕容莹“噗”的吐出一口鲜血,脸色煞白,但是右手却仍是紧紧握着轻云剑,盯着站在门前两位身穿黑衣,胸口上有一个“天”字的黑衣人,目中似要喷出火来——已经杀了三个人,只剩下最后两个了,奈何连日逃亡体力不支,哪怕武功再高也支撑不了自己的身体。
“还不交出来吗?”二人中名为黑屠的杀手冷冷开口,目光阴狠如毒蛇。
“哈哈哈哈。”慕容莹惨笑,身上的伤口兀自流血,她形容狼狈,衣服染血,脸上却没有丝毫畏惧之色,“我说过,除非我死!”说着,她以剑拄地,双脚挣扎着再次站起,却差点向后摔去。
“哼哼,果然有骨气!”黑屠微微一笑,眸子瞬间冰冷,“我成全你!”
说罢他右手一挥,他身后的那名杀手顿时冲天而起,手中长刀霍霍,朝着慕容莹当头砍下!
眼看那冷冽的刀锋就要斩断慕容莹的躯体,突然一道蓝色的人影蓦然出现,从大堂内极速而来,转眼间就来到慕容莹的身前,竟是一位身着蓝衫的青年文士。
那杀手一愣,脸上露出一丝讥笑,没有丝毫犹豫,手中长刀去势不减,想要连同青年文士一起击杀!
“锵!”
长剑出鞘,寒光闪闪,青年文士只轻轻向上一挥,宛如轻云拨雾,冷冽的剑锋掠过与那气势汹汹的杀手交错而过。
杀手落地,脸上依旧带着那丝冷笑,只是他的躯体却如同他手中的长刀一般,断为两截,血,“噗”一声狂涌而出,染红一地。
黑屠脸色一变,一眼就看到青年文士手中浅蓝色龙头的剑柄,顿时大惊失色,脱口而出,“冰龙剑!你是啸月楼的羽心公子!”
说罢,他身子一转,右脚点地冲天而起,竟是要不战而逃!
“师.....师叔?”瘫软在地上的慕容莹原以为自己必死,绝望之下准备拼死一击,不曾想在最后关头居然出现一位高手,而这位高手正好是自己寻觅已久的师叔林舒羽,顿觉曙光万丈,一扫绝望之色,眼见黑屠就要逃走急忙大呼出声:“师叔别让他走,他们杀了啸月楼无数弟子!”
“如此,该死!”林舒羽冷冷开口,右脚点地冲天而起,速度极快,转眼间离黑屠就几尺距离。
黑屠吓得亡魂皆冒,肝胆俱裂,口中大呼:“公子不要杀我,是霍山让我干的,不要,啊!!”
林舒羽完全不跟他废话,左手剑诀一掐,一招“长虹贯日”已然挥出,冰冷的剑刃夹杂着无尽煞气,如同一道闪电瞬间从那黑屠身上穿胸而过。
刚猛的剑气在黑屠体内爆发,搅动他的躯体,他话还未说完就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瞬间爆炸,化为一片血雨。
林舒羽持剑而立于屋檐之上,冷冷的看着那场血雨,话音冷冷,“伤我啸月楼之奸徒,杀无赦!”
一阵寒风吹过,吹起他披散在肩的长发。
四
第二日深夜,言书堂一间厢房内。
林舒羽坐在椅子上,手中拿着黄色封面的书,面有疑惑之色——这本《玄天经》到底是功法秘笈还是诗书?如若是功法为何书中没有任何关于武功的文字记载,只有一句《离骚》中的诗句:“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余下的便是五禽戏的插画,根本没有一点神功的样子,这样的书为何会引起一阵武林风波呢?这...可当真是有点蹊跷!
昨夜慕容莹昏迷之前已将缘由尽数告知自己,原来这本《玄天经》是武功天下第一的逍遥探花轩辕影的功法。两年前他在天山暴毙,《玄天经》便流落于江湖,正邪两道都希望自己的武功能更进一步,自然想要夺取为己用,因而两年来风雨不断,为了一本经书杀兄弑父、欺师灭祖之事常有。而啸月楼身为武林之尊,自然要出面干预,风一扬于太湖之畔独战邪道碧落堂四君子而胜,天下信服,因而同意由啸月楼代为保管《玄天经》以免再生祸端。奈何好景不长,半年前暗天城横空出世,城主霍山武功了得,横扫武林各门各派,于三个月前突袭啸月楼。风一扬身上旧伤依在,怕战胜不了霍山,因而派慕容莹带着《玄天经》前来蜀中寻找自己,以图日后重整啸月楼。结果风一扬被霍山打败,一众啸月楼弟子尽遭屠戮,慕容莹在双刀魔罗英的掩护下一路向蜀逃亡,终是死在追兵之手,幸而慕容莹误打误撞之下到得自己住所,方才逃出生天。
“啸月楼,被灭了吗?”林舒羽沉声低语,面向远方,眸子中闪过一道煞气。
他可是啸月楼的一份子啊,而今师门被灭,师兄生死未卜,自己又岂能再呆在这蜀中之内,静过一生!
想到这里,他几乎是马上站起,手握剑柄,但是....心心怎么办?
“不行!”林舒羽脸色一黯,松开了握住剑柄的手,“心心已经有了我的骨肉,再过些时日就要临产,我又岂能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离去!”
一边是情同手足的师兄,一边是不能割舍的爱妻,无论去哪一边对另外一边都是一种伤害,此题,难解。
直叫林舒羽烦恼不已、轻叹连连,脸上的眉头始终没有松开过,拳头都握成了青色,却还是难以抉择。
就在他烦恼之际,“吱呀”一声,门开了,沈心心从外走来,带着甜美的笑容,话音婉转,“相公何必烦恼,你想做什么只管去做便是!”
她笑的很甜,如同盛开在天山的白莲花般淡雅。
“可...你呢?”林舒羽苦笑道,眼中闪过一丝爱怜、一丝为难。
沈心心走到林舒羽面前将头埋在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他,“相公不用担心我,心心可以照顾好自己。你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汉,是个名满天下的大侠,该做的就去做,心心想成为你最大的依靠而不是成为你的负担,你的牵挂。”
一句对白,胜过千言万语,林舒羽内心感动,不由得抱紧了沈心心的躯体。
“答应我,一定要平安回来!”
“我答应你,一定平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