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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收费处人山人海,好不容易从肉堆里杀将出来,肖华已是狼狈不堪,前胸湿到后背。
医院的规矩,看病先办卡,办卡先交钱,怀里没揣两个钱,趁早滚远点,医院也不是慈善机构啊。
这是一位医生的原话。
有错吗?没错啊,就是觉得不近人情儿。但如今,人情顶个球?没钱会要人命!你还是老老实实交钱吧。所以,交费处永远是医院最热闹的地方。
走出门诊大厅,肖华掏出手机给老公陆天明打电话:“喂,我买到药了,一会就寄回老家。”
陆天明没有预料中的高兴,也没回声“哦,知道了。”反常地沉默了会,慢慢地说:“不用寄了,妈过会就到家了。”
陆天明的声音凉凉的,通过无线电波传到肖华的耳廓,没有一丝感情。
肖华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一阵阴寒从后背升起,立刻将身上的汗刮得无影无踪。
陆天明的妈妈要来了?来他们家?
陆天明这句轻声吐出的话,如同电流一般击过全身,让她有一阵心脏抽搐,胸闷气郁。握着手机怔了半天,心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内心的郁闷一下翻涌起来,像海啸般击打她的心脉。
就在昨晚的饭桌上,陆天明忽然笑嘻嘻地宣布了一个新计划——他打算要重新布置一下他们居住的这套房子。
这个房子他们住进来刚刚两年,是老房子被拆后贷款买下来的,居住时间不算长,屋里墙壁地板的装修均保有八成新,一应家具电器也都是按照搬进来之前的设计放置的,因房子小,收拾搬动都很麻烦。
肖华不明白陆天明又是想起了哪一出,这个人平时做惯了甩手掌柜,家里的事情一概不过问的,今天怎么忽然想起折腾房子。
陆天明却大手一挥说,你别问,按我的意思做就行。
肖华心里便有了疙瘩,闷头啃了半天白米饭。
餐后,陆天明找出塞在墙角的工具箱,翻出钢板尺、铅笔头等工具,又找来一张没用的大报纸,趴在饭桌上画出他的设想。
肖华一看,这工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家里几个大件都得动一番:首先是那张1.8米的大床从东卧室迁到西卧室;其次是西卧室儿子睡的1.2米宽的小床搬到东卧室;另外还要把客厅的长沙发搬到东卧室。
肖华看不明白了:“你这么折腾来倒腾去是做什么?我们在东卧室不是睡得好好的嘛,把大床搬到西卧室,小床和沙发搬到东卧室搞什么,这么热的天怎么睡?”
陆天明说:“正因为天太热所以要把大床小床换过来。”
“为什么?”
“你不懂,照做就好啦。”
肖华白了陆天明一眼:“搞什么动作呀,神秘兮兮的,还瞒着我。”
“你不懂嘛。来吧,咱先把大床搬到客厅来。”
肖华大吃一惊:“你说什么?现在就要弄?这都几点了?明天再折腾不成?”
陆天明坚定地扔下那句凉凉的话:“按我的意思做就行。”
肖华一听他又说这样无理的霸王话,生气不再理睬,坐在沙发上半天没吱声。
和陆天明结婚十年来,没见他什么时候办事是这样子利索过。平常下班回到家,不是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就是趴在电脑前玩游戏,做好饭端上餐桌了,叫他洗手吃饭还经常要三遍四遍地喊。
去年冬天,家里客厅和厨房的吸顶灯都坏了,肖华一再催他买新灯来换上,陆天明磨磨蹭蹭就是没有办。
肖华那个郁闷啊,心想我一个女人家,总不宜爬梯攀高去换灯泡吧,再说电灯电线那些东西我一概不懂的,想接也不会啊,陆天明你一个大老爷们都不管这事那我也不管。
于是,一家人就摸着黑过了一冬天。直到今年开春,肖华弟弟出差要路过北城他们家,陆天明在小舅子光临前一天才换上新灯。
为这事肖华没少和陆天明怄气,可无论你说什么他就是那副神气,不哼不哈懒懒散散的样子。
有时候肖华都会怀疑自己,当初是怎么看上这样一个人的,为他拼去亲情友情不要,千里迢迢跟过来,一番挣扎的结果,却是过着这样黯然无光的日子。
再说他今晚突然要搞的这番大动作,没有几个时辰的折腾怕是弄不完。且不说一米八那张大床太重,即使合二人之力也搬不起,就是一米二的小床也不容易动。
肖华个子小力气弱,陆天明一个月前喝醉酒回家路上不小心崴了脚,到现在都没好利索,这样子两个人怎么干得了那么多活?想想这一切都发憷。
陆天明依然是慢悠悠地说:“事在人为嘛,你不要那么娇气。”
我娇气?!肖华再也按耐不住胸腔内四处流窜的怒气,“腾”地站了起来,盯视陆天明,嘴里犹如要喷出火来:“你搞人生攻击!”
陆天明脸上的眯笑消失了:“什么人生攻击?我就这么随便一说就成人生攻击了?你也太敏感了!”
“是我敏感吗?是你太莫名其妙!”
陆天明低下头没有再说话。他们俩都沉着脸,看起来一场争吵就这样无疾而终,空气中却依然弥漫着火爆的硝烟味。
陆天明没有再催肖华,自己动手先把客厅的茶几推到墙边。
那张一米八的大床的确太重,陆天明推了推根本撼不动,只能采用老办法,先搬下垫子把底板的螺丝拧开,一块块拆下零部件来,一一搬到西卧去,然后再一块块旋上螺丝重新组装起来。
这个过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麻烦,光是那块厚约20厘米的独立床垫他一个人就办不了,刚运气扶起一头,受伤的脚踝就传来一阵钻心的痛。
肖华环抱双臂站在一边看,不想理睬陆天明。虽然这个男人刚才让着肖华没有再深入吵下去,但肖华还是觉得心里面被堵着。
陆天明对于今晚这番莫名其妙的行为没有给肖华一个合理的解释,肖华满心要和他理论一番的,被他阻断了,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那些不知从身体何处生发出来的气流,如同被堵在一面看不见的墙后,进退不得,让肖华喘不过气来。
然而她到底是硬不下去。看到陆天明脸上忽然露出痛苦的表情,再也矜持不住,奔过去帮忙。
肖华恨自己心太软——明明心里还恨着他,可是又放不下他,更看不得他疼痛。肖华恨自己。
谜题今天解开了——昨晚折腾一夜的由头原来在这里——他妈要来他们家。
手指一松,挂在指尖的塑料袋掉到地上。那里面,是肖华刚刚给陆天明妈妈买的药。
肖华觉得心里极寒极冷,和陆天明一起那么多年,吵过多少次架自己也算不清了——以前吵过之后可能有怨言、可能有愤怒,然而每次都是有狂风骤雨亦有雨过天晴。
但是这次,却感觉连愤怒也没有了,只剩下无尽的悲哀。
昨晚那一幕总像电影回放一般在眼前出现。每想一回,心就凉一下,像有什么又硬又冷的东西慢慢把鲜活的心覆盖,把柔软和温情覆盖——等到这颗心完完全全变成一块冰冷僵硬的石头时,也许就不会痛了?
肖华一边走一边自问:莫非真要寻找另一种活法?想着想着,眼泪就涌了出来。
肖华和陆天明居住的这套房子在一栋六层楼的顶层,平顶,西向,一到夏天就热得像个火炉。为了晚上能睡个好觉,已经分房的儿子又被肖华叫过去睡,夜里一家三口都挤在东卧室的大床上,因为全家就这个房间装有空调。
昨晚陆天明一场大动干戈,把有空调和没空调的大床小床调换过来,为的就是把空调屋让出来给他妈住。
想到这里,肖华再次气得浑身发抖。站在人流如织的街上,肖华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情绪失控的疯子,但从前的,那些被时间掩埋的怨恨又钻出了尘埃,像毒蛇一般咬噬肖华的心。(未完待续)
作者有话说:今天开始更新文,成年人的故事,没有惊天阴谋也不怎么刺激,就是平时儿的家长里短,估计喜欢的宝宝不多,不过会坚持更完,亲爱的们给我加油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