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本字帖
我们整个村(应该说整个乡)要数幺爷爷最有学问了,他从解放前的私塾先生到解放后的人民教师,下得一手好象棋,几个邻村的老师放学后都往幺爷爷家跑,为能和他对弈几局而感到骄傲;写得一笔好文章,晚霞报上经常出现他的诗词楹联;写得一手漂亮的字,家家户户红白喜事、过春节写对联都找他。他性格特别好,来者不拒,所以也是院子里最忙的人。
我是典型的猴子屁股——坐不住,除了看书和看幺爷爷写字。我喜欢看幺爷爷写字了。他写字可讲究了,每次要写字之前,他都得先用香皂把手心手背都搓了一遍又一遍,虽然我觉得他的那个手本来就非常干净。然后整理一下衣服,先把笔用清水浸泡一下,说是开笔。接下来就是研墨了。只见他在砚面倒入少许清水,拇指和中指紧紧夹在墨条的两侧,食指压在墨条的顶端,缓缓转动手腕,磨条便在砚面上欢乐地移动起来,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清水渐渐变黑、转浓,直到黝黑发亮,便引入砚池里,再加入清水继续研磨。有时候他研好第一泡墨后就把墨条交给我,那可是我非常开心的事,接过墨条学着他的样子有模有样研起来。幺爷爷常常表扬我做事认真,是块好料,我自然研得更加欢畅,一面研一面看幺爷爷写字。偶尔,幺爷爷也会让我在废纸上画几笔,我的兴趣也是那样被激发了起来,迷上了写毛笔字。
幺爷爷喜欢我,曾送我一支小楷狼毫,我可是爱不释手。十岁那年,一天,幺爷爷对我说:“幺孙女,你最聪明了,我送一本字帖给你,你一定要把字写好哦,写毛笔字的人最漂亮。”我可把那话听了进去。和幺爷爷一起裁纸,把大白纸对折再对折,然后裁开。那一次的墨全部是我亲手研磨的,幺爷爷看我研得差不多了,就让我站在他左侧,我就毕恭毕敬地站在他旁边,看他蘸墨、舔笔、切入、行笔、转笔、出锋、收笔……他最先写的是我的名字,然后写古诗,每写完一张便递给我,我就喜滋滋地双手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放在长条板凳上晾晒。幺爷爷用楷书、行书、草书、隶书、篆书五种字体给我写了整整32页,最后慎重落下他的名字——“唐翰卿”。待全部晾晒干后找来针线,一针一针装订起来,一本散发着翰墨香味的字帖就成功完成了。
幺爷爷还为我举行了一个简单却庄重的赠贴仪式。他让我把衣服上的尘土拍得干干净净,并洗干净手和脸,然后在堂屋正中端端正正站好,并朗诵了一首诗,我记得是“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我也扯着嗓门跟着念,念完后,他慎重地把字帖放在我手上。我如获至宝,很长一段时间睡觉都是把字帖放在枕头下面。
那是我真正拥有的第一本字帖,并一直好好地保存着,不时拿出来翻一翻,耳畔便又响起了爷爷吟诗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