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你我——被家暴后的她,还是回家了

写在前面:我不是个专业的写手,所以写的也没那么好(我挺有自知之明的)。就是个小老百姓,关键是没钱没对象,写的故事大部分是我经历过或者听到过的,少有杜撰。持续性自我感觉是个废柴,间歇性自我感觉良好。

生活不是像小说那样华服美酒,越发感觉自己平凡,也不过是发现身边发生的事情更多是人们的挣扎,被卑微的痛苦和快乐反复拉扯,大部分的人,都在像我一样,缄口看着。或者在半夜面对自己越发无力的生活,突然想,写下来吧。我有点啰嗦,感谢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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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日子啊

                                    方二十

老姨来我们家住了。

妈妈骑着电动车带着我,进家门前我妈又叮嘱了一遍,别多问。我很少见我妈露出这样的表情,忧虑且严肃。

进了家门一切如旧,每到了周五我从学校回家的日子家里的饭桌上一定相当丰盛,老姨在厨房里忙,我喊了她一声,老姨应了一句,她一瘸一拐边走过来边说:“毛毛回来了?今晚上我做饭不知道你喜欢不?”我扫到她打着石膏的小腿和脸颊的淤青,心里吃了一惊,想到我妈的嘱咐就回答说:“喜欢啊,姨我老久没见你了,想吃你做的饭,我妈做的都吃腻了。”老姨听了很高兴,我妈走过来推了我一把:“臭妮子!赶紧把你脏衣裳扔洗衣机里洗上。”

那顿饭我吃的不怎么惯口,那几天就跟老姨我妈聊了聊学校里的事儿,囫囵着就过去了,也没逮着机会问我妈老姨身上的伤咋回事就要返校了,临上校车终于问了我妈一句:“老姨咋回事啊?”我妈就一句话:“把书念好了就行了,什么事都有你。”我耸耸肩上车了,看出来了,跟更年期的妇女,尤其是忧虑状态下情绪不稳定的更年期妇女还是少点交流比较好。

在学校一住就是半个多月,就这种与外界交流纯靠校内电话卡而且抢个能用的电话比抢饭还艰难的地方——当然是干脆不打电话了,除非——要交学费了。

我滔滔不绝的说完费用明细,我妈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我咂咂嘴,家里揭不开锅了?不至于吧。我妈开口了:“你老姨去你小姨家住了,”我长舒了口气,我妈又叹息了一声,“她这事儿啊,咋整......”

晚上睡觉时我还没有完全消化我妈告诉我的事情,老姨被家暴了。


老姨夫——我妈嘴里的“那个男人”,常年天南海北的跑长途,今年开始慢慢在家闲了下来,跟老姨三天两头地吵架,理由也不过是家里的钱怎么这么多年就没攒下几个子儿?大闺女未婚先孕还不是她小姨介绍的对象?他不出去干活挣钱了就开始跟他没脸色了想造反了?然后就是打人,家里搅得天翻地覆,邻居听了也过来劝两句。都觉得是夫妻吵架,毕竟俩闺女了,年龄都眼瞅着奔五十了,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谁家还没个吵吵?谁成想闹得越来越凶,直到有一天他俩在家里撕扯了半天,那个男人冲进厨房拿起了菜刀,老姨披头散发地冲了出去,边逃边哭喊:“杀人了杀人了!”后面是那个咬牙切齿举着菜刀的男人。街上纳凉的乡里赶紧围过来把老姨护住制止了那个男人,又是一阵拉扯和争吵,沸沸扬扬之后他就撂下一句话:“臭娘们!滚!再进来打死你!”

听我妈说那个傍晚老姨被一个婶子领着去洗了把脸吃了顿饭,像村里家里吵架的流程一样,几个小时后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小时候趴房顶看别人当街吵吵,第二天又像没事人一样,老姨回到了家,日子还要过的,老姨这样对我妈说的。

那个晚上发生的事情老姨只用了寥寥几句话,我妈听得心惊胆战,老姨回到家里去了偏屋身上疼得睡不踏实,听着主屋里的呼噜声眯了一会子,又被扯着头发打醒,两人半夜又是一阵扭打,最后那个男人抄起凳子发狠照着老姨的小腿狠抽了过去......他们又各自睡了。

第二天天不亮,老姨扛起锄头一瘸一拐地去了地里说是去锄地,我还记得他家的地,要翻俩山。书上老是说平原一览无余,其实不是这样的,华北平原的丘陵地区就不这样,山都不高过百米,但是连绵不绝,都是泰山余脉。我还是个皮孩儿的时候喜欢爬山,坐在山顶上,看着由近及远慢慢变成水墨画的山,我妈就指着一连串的山那头,说:“毛毛以后咱家就搬那儿。”“县城这么远?”“又不是爬山过去,走公路就近了。”


那天傍晚那个男人冲到了同村的姥爷姥娘家,要他们老两口交人,姥娘姥爷这才知道老姨找不见了,老舅下了工赶紧招呼人,又加上那个男人的亲戚,找遍了整个村子,我妈就是那个时候接到了姥爷电话,那时候晚上九点多了,我妈正哄小弟睡觉,思虑了半天,打了两个还在村里住的发小的电话问了问,都找不见,到底睡下了。

睡到晚上11点多,听见有人敲门,叫我妈的家名“二妮、二妮”,我妈赶紧起床开门,正是拄着锄头的老姨,赶紧拉她进门,开了灯,老姨一脸灰一脚一腿泥。老姨进了门就挤出一句话:“给我口吃的。”我妈赶紧开火温饭,又偷偷给姥爷打了个电话。姥爷他们才松了口气,各自回了家。

隔夜醒来我妈忙着买菜送小弟上学,趁白天不在老姨跟前给姥爷打电话问,姥爷快七十了,话里也是带气,那个男人一家子都是不讲理的,既然老姨跑到妹家就先住着吧。晚上我妈回家,老姨走路还是一瘸一拐的,老姨自己说是扭着了没当回事,我妈吃完饭带着老姨去了医院做检查,“骨劈,小腿骨头都劈裂了,医生就问你老姨怎么忍下来的,你老姨也不吭声,”电话那头我妈的声音也是挺憔悴,“当晚上打了石膏,头几天她还不换衣服,后来才知道身上全是淤青。你老人咋就这硬气,怕被人抓回去,爬山过来都没敢走公路。”

躺在宿舍床上,迷迷糊糊地就想起来以前我老爱往她家跑,家里宽敞夏天还能抱着凉席子到房顶上睡,老姨夫常年不在家,有一年暑假他在家住了半月,碰巧我也在那儿住,他俩相处像俩小孩子,凑一块儿玩聊天,谁知道现在是这个样子。

老姨是我妈的大姐姐,我妈在姊妹中排行老二,下面还有个妹妹,上面有个哥哥。老姨和老舅差的年岁也不小,听我妈说是因为生完老姨,我姥娘又生了对龙凤胎,结果都是不满月就夭折了,随后才有的我老舅和我妈我小姨。所以老姨嫁人的时候,我妈才上小学,只记得我姥娘坐在炕上连夜的哭,边哭边念叨,那怎么是个好人家呢?上面六个姐姐,哪个好伺候?这死妮子办事儿这么绝......

没错了,老姨年轻的时候是个烈性子,风风火火,正如她这么多年给我的印象一样,泼辣又干练。后来我妈给我说,老姨被家暴不是这一天两天的了,这么多年了,吵架打架时不时就有,就是今年闹得厉害了,老姨不跑,姥爷这边一家子都不知道老姨受这么大委屈。


其实也早该看出来那个男人的脾性了,他家俩闺女——一个我表姐,一个我表妹。表姐大我好几岁,小表妹倒是我看着长大的,皮得很,小时候像个猴性格又不讨喜,我不爱跟她亲近,不过看过她好几次被当众踹趴在地上哭,我爸他们见了会劝老姨夫两句,老姨在一旁冷眼看着不说话——后来我问我妈为什么老姨都不拦着?我妈回我说:“当着这么多人面儿,怎么拦?拦住了还不知道回家怎么打。”

老姨在我家住的这段时间算是风平浪静,我妈给她准备了专用的被子碗筷,就是老姨偶尔会念叨小表妹,小表妹自己住在家里,老姨没指望那个男人能管小表妹一顿饭。老姨不知道,有几天那个男人老是给我妈打电话,每次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话:“让她住够了赶紧滚回来!家里没人做饭她还想怎么治啊!”“爱他娘的住几天住几天,让她赶紧把那2000块钱吐出来,别偷偷摸摸的拿着!”

过了一段时间,老姨去小姨家住了,小姨家跟那个男人家在的村子隔了条马路,走的话得走个一小时,老姨是想小表妹了,寻思着离得近一些还能偷偷摸摸去看一眼,表姐嫁了人她倒是不担心了。

在小姨和我妈还有老舅的支持下,老姨终于决定要离婚了,我妈说其实这个决定对老姨来说很不容易。接着就是全家齐上阵帮忙联系律师,我妈带着老姨去找工作,我妈回来还跟我感慨,真想不到,老姨看起来那么泼辣又干练的一个人,找工作时竟然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日子相当平常了,看起来都一切顺利,我妈也偶尔给我说,现在法院的程序都走完了,现在什么手续也走完了......伴着书桌上卷子越摞越高,不问世事几个月后放长假回到家,却发现我妈又是一副难受的样子,我问她又咋啦,我妈说,老姨回家了。

嗯,没错,回到那个男人家里了。


世事可以不闻,但总是出人意料,老姨住在小姨家,离婚的程序走了一半了,那天早上天还没亮,小姨朦朦胧胧听见有人敲院门,老姨走出去开门,再也没回来。

我想大概就像30年前一样罢,两个自由恋爱的人,父母反对,在某个清晨,那个男人敲了敲门,还在花一样年纪的老姨走出去开了门,或许他俩还说了什么,也可能什么都没说,她就跟他走了。进了他家,几个姐姐已经嫁了人,剩下在家里的姐姐当年又是怎么看这个自己跑上门跑前跑后做饭干活的人的?为了那个男人老姨跟姥爷姥娘当年闹了好大的别扭,同在一个村子,见了面老姨对姥娘一句话都没有。

这次老舅生了大气,骂老姨活该,自己往坑里跳拦都拦不住,一大家子人为了老姨的事情忙了这么长时间,自己说回去就回去了。姥爷姥娘也生了好大的气,放话说就当没生过这个闺女!老姨也确实像当年那样,见了姥爷姥娘也没了话。

就在一家子人都生这口闷气的时候,不过三天,我们就收到了那个男人的死讯。老姨一个一个打的电话。

那个男人死的那天,表姐带着孩子回了娘家,父女俩还是隔阂,他气表姐未婚先孕整出一大档子事,她气他这么多年打完这个打那个没完没了,不过好歹是血浓于水,隔着卧室门表姐喊了一句:“爹,我回来了。”那个男人也躺在床上闷声闷气回了一句:“嗯。”

表姐吃了晌午饭没留就走了,到了傍晚老姨端了碗排骨送到那个男人床跟前,回厨房继续忙,却听见他叫,说不出话来的那种呜呜的叫,老姨忙跑过去看,那个男人嘴里还填着肉没咽,瞪着眼一句话也没交代就咽了气。老姨赶紧打了120......那个男人是死于突发性心脏病,老毛病了。

老舅我妈他们也不生气了,都急赶过去帮忙,好巧不巧,那天是大年二十九。老姨给我妈提说要我过去陪年,我就去了,那个年老姨家冷清得很,出门时闲言碎语却是十分热闹。

这不就是百态吗,我也是个市井小人,嚼笔头的,听故事吗?我给你讲,我叫方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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