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心

在一切环境当中不起分别执着(一相三昧),在一切行为当中不起分别执着(一行三昧)“若于一切处而不住相,于彼相中不生憎爱,亦无取舍,不念利益成坏等事,安闲恬静,虚融淡泊,此名一相三昧,于一切处,行住坐卧,纯一直心,不动道场,真成净土,此名一行三昧”。

——佛家注解·平常心

小时候,老人的教育总是深刻的。平常心,对人对事都是这样。小孩子自然是不能理解其中的利害道理的,单是记了便不再理会。凡事无论利害不去争斗,放平心态去思考其中得失,这便是在我幼小的眼里看到的老辈人做的一切。有人说时代变了,变得快节奏,凡事唯有当机立断,利害自分,取利而避害,之后便与我不相干云云。每每想起儿时所见,老人为了腊八蒜中蒜瓣与陈醋的比例,蹒跚半日去请教行家,回到家还自顾自念叨:“都是什么行家!还不如我知道的多呢!我还是按着感觉来吧。”也未曾见得老人分出哪怕一寸光阴去讨要那拖欠久日的债款——“谁家没个难处,放平常心,互相帮衬下才是邻里朋友的相处之道,日子还长着,谁还求不着谁呀!”

倘若真的是时代变了呢?变得我们必须紧跟时代的步伐,变得无法再如那般悠哉的日子,终日只得患得患失,计量左右,揣度着与周身每个人的人际关系,为了些许的饭菜钱在领导面前唯唯诺诺。或许钱就是生活吧,这个世界本就是这样嘛,有钱就拥有了一切,只要把钱赚到,悠闲,快乐,甚至尊严,暂时放一放吧。这个社会竞争太激烈,凡事都要赶到别人的前面,丝毫让步不得。若你不抓紧,钱都要被别人赚去了呢!

于是人们拖着奴才的身子,做着老爷的梦。每日路上驾车时必是诚惶诚恐,个个都像是去逃命一样,在你车子的前方闪转腾挪,就像儿时看戏,在人群中东窜西躲,就为了钻个空子挤到前排一样。停在路旁用平常心仔细思索:想必是为了生计嘛!赶时间去赚钱,迟了要被扣工资的!赶时间去见客户,迟了是要不能成交的!都是为了给自己跑出一个美好的明天,管他许多,埋头苦干,日子会好起来的!所以渐渐的,五六个人登上公交车,也要在车门处挤在一起,谁也不能让谁先上的;所以渐渐的,宁可抛下大好的休息时光,不陪家人去散心,也要在商家门前排上几个小时的队伍,为了领取一只免费的水杯,听他们演讲销售自己产品的。所以渐渐的,人们都在疲于奔命,却乐在其中,自认为自己所付出的终将有所收获,觉得人生便是极大的充实美好了吧。

斗胆纵观五千年华夏社会,如今人们的心中,有着前所未有的浮躁,且已经到了瓶颈期,爆发社会性灾难,想必是指日可待了吧。

几年前,日本福岛核泄漏事故,却在隔海相望的大陆国家掀起了一场关于食盐的战斗。那天我所见到听到的一切都历历在目,似噩梦一样永远无法忘记。我从人们眼中看到的不只是愚昧与无知,更多的是中国人已然失去了平常心。人们的恐惧与无助统统写在眼神之中,互相传递,却无从依靠。似是末日降临一般,人性轻易被泯灭,为了自己存活而罔顾社会公道。此足以让人细细思索,然后觉得着实恐怖——

每个人就像一根被绷得不能再紧的琴弦,在琴颈之上整齐排列,却丝毫动弹不得。但凡有轻微的外力施加,便诚惶诚恐,稍一用力,拨抚几下,便丝弦尽断,横七竖八,哪管得风雅韵律,哪管得是非黑白,各自向近乎随意的方向飞去。殊不知这把根本就不能弹奏的琴,却被供奉在庙堂之上,承蒙亿万歌颂。哪个若是胆敢轻佻抚弄,定飞出几根琴弦来,刺穿他的胸膛,让他明白,在这个崇尚大爱的世界里,生命的无常竟单单系于抚琴这般小事之上啊!

岁月如梭。如今老人已深知腊八蒜的比例,并每年按时腌制。须在腊月初八的当天,取优质的紫皮蒜瓣,剥皮之后用刀子去根,留下切口更易入味;而后定要买一瓶优质的水蜜桃罐头,大瓶口的最佳,着家里孩子开开心心的吃掉,洗净瓶子,把蒜瓣轻轻的码放在瓶子内,将米醋倒入瓶中,比例呢,刚刚淹没蒜瓣即可。随后将瓶口密封好,着阴凉且见光处放置,十天半月后再看,蒜瓣各个碧绿,晶莹剔透似宝玉一般,色香味俱佳,不愧为华夏美食的智慧结晶。实际上,老人是知道市面上卖的腊八蒜并不昂贵的,并且一年四季都能买到。谈及为何仍旧每年腊月初八这天坚持亲手制作腊八蒜,老人回答我说:

因为这就是生活啊。

再到后来,才知晓,原来腊八蒜的传统就是为了讨债的。放债人制作腊八蒜,在腊月之中给欠债的人送去,因“蒜”与“算”同音,暗指“年底了,给你送点吃的,我们之间的帐也该清算一下了”。用如今人的思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直说就很给面子了,为何还要用如此隐晦的方式呢?这时我便能忆起儿时老人的话: “谁家没个难处,日子还长着,谁还求不着谁呀!”

但奇怪的是,我从未见过老人端着腊八蒜去讨债,那欠债的人竟也按时将债款如数归还。每当我问起此事,老人总能笑着抚摸我的手臂,笑眯眯的对我说:

这就是我常对你说的平常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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