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面前的柠檬水已经加了两次了,我等得有点不耐烦。
不是让我来做顾问与投资人谈判么?桌上已摆好我昨夜做的简易版项目测算,手机里提前准备好的资料复习了两遍,又整理了谈判的要点,人影还不见,真不像个正式会面。其实这个项目没什么可谈的,只要投资人不傻就肯定不投,但谁让它是我好朋友玫的父亲投资的,在那个二点五线城市的市中心的一个商业项目,体量大,而最优区域已先被零散销售,难以统一规划,政策一来立即被深套,但玫好不容易通过私人关系请到这个投资人愿意给她时间,我不忍直诉残酷事实,只能义不容辞被她拖来谈判,就尽人事听天命吧。
第三杯柠檬水加满时,玫笑咪咪地和一个男人走进来,我起身迎接,“UNCLE叶,这是歆,商业地产专家哦”,“歆,这是UNCLE叶,我舅舅的朋友。”
“哦,你好叶总。”我主动伸出手,他浅浅搭了下,“你好。”
我早已习惯这种礼貌的疏离,在我所呆的圈子里司空见惯,不知为何,我始终适应不了,每次见面都像多年好友,离开后连名字都记不得,下次见面一定要提项目才能勉强记起,忽然之间又能热络如好友,人与人就像一个个资源符号般,以功利的目的彼此发生着关系,可笑又可悲。
而玫不同,从小含着金钥出生,顺利去奥克兰留学镀金,交遍中日韩男友回国后,工作由她挑,自有人安排,玫可不是无脑富家女,情商奇高,乍看着傻白甜似地无忧无虑,实则是运筹人际的高手,总之就是有我身上不具备的能力,我们在一次私人聚会上遇见,两个兄弟组的局,一个追我一个对她有意,我们对两个男生都无感,却被彼此的气息吸引,我喜欢玫身上的开朗随和,她中意我的优雅知性,那次聚会后,我们撇开两个男人开始单独约会,也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这个叶总,看上去也就35岁左右,穿戴低调得体,身形适中气质稳重,一个男人最好的状态。除了雪白的皮肤透着让人冷冰冰的光芒之外,真没什么槽点。肯定是玫托人介绍的,也只有她了,才能这样肉麻地叫着UNCLE叶却毫无违合感。
落座点了东西之后,我就递上文件,玫在一旁递杯派纸巾,他边看边问,“人口多少?商业存量多少?人均GDP是多少?支柱产业是什么?”
还好我都做了功课,不慌不忙一一做答,这个UNCLE叶总算抬起头,第一次用力看了我一眼,我坦然回望,应该是没想到我真是个专业人士吧。
玫在旁补充着股东情况以及她的诉求,邀请叶去现场看看,我心里嘀咕这人绝对比我想的专业,看起来也不像会娓婉说话的,应该会犀利地拒绝吧。
“行,那就这周六吧,你定好班机通知我。”叶冲着玫说,然后转向我“你也要去。”
叶说还有事起身走了,玫觉得爸爸有救了,拉着我吃饭、K歌,那晚的玫兴高采烈,而我却有不在控制般的莫名感觉。
二
周六一大早的飞机,商务舱,玫真是大手笔,我自然是全程补觉,偶尔翻身时会觉得有束目光,但迷糊之间未去追究,睡饱再说。
机长的降落通知叫醒了我,到达目的地,进了酒店,又是每人一间房,我真佩服玫的大气,经济危机下仍然不失大器风骨,要是我肯定会考虑预算定两间,毕竟我们是朋友,住一间房任何角度都说得过去。
休息了一下,下午去看了项目,其实比我们想得更糟,已售出的门市部分零碎经营,毫无品质可言,要一间间收回定向谈何容易,战线长不说,不可控因素太多了,操盘股东也是不能更糟糕,一看就是早已谈崩,碰见金主赶紧抓住,一脸收回一点是一点的猴急样。我硬着头皮不发一言,连看也不敢看叶总的眼睛,玫脸色也是红一阵白一阵,以她的得体勉强撑场。晚饭吃好大家在玫房间碰面,玫避重就轻地介绍当地特色及风土人情,还邀请我们明天去观光,一幅从容不迫的样子,可我心里都替她急死了,一边揣磨着叶总的意向,叶突然望向我:“楼下有间不错的爵士酒吧,陪我去喝一杯吧。”我楞了一下,玫马上说,“呀,UNCLE叶,真不好意思,等下股东还要找我谈点事,让歆陪您去喝一杯吧。”说完马上冲我挤眼睛,一副分身乏术无可奈何的样子,我只好硬着头皮和叶走出房间。
酒吧里梳着大波浪穿着大号白衬衫的女郎唱着慵懒的爵士,我们找了个双人位点了一瓶红酒。
“不是你我不会走这一趟。”叶开门见山地说,我的奇怪感觉开始应验了,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回答。这时他的短信响了,他低头看了一眼接着说:
“你应该明白我是做投资的,不至于闲到跑来看一个必亏的项目。”他停顿了两秒“你很特别,我对你很感兴趣。我今年43,离婚10年了,没孩子,你愿意和我交往么?”
我被叶的坦诚惊呆了,一时又愣住,他接着说“回去以后和我约会吧。我打电话给你。”
我轻轻点了点头。当时的思维很混乱,可我的身体替我做了回答。
三
回去后第三天接到叶的电话,周末见面。约会那天,我穿了随意的T恤牛仔,不想太刻意,在我心里,他是百度新闻里那个投资大拿,没错,我回来之后搜了他,他的投资帝国远超我想像。听玫在电话里说叶虽未接下那个项目但答应以资金拆借的方式助他们调头,毕竟没有产权清晰的抵押物很难借到钱,这个结果已是最佳。
叶驱车带我去了一个度假山庄,那个度假山庄有片私家湖泊,古树垂柳,浑然天成。树荫下几张木桌椅,只有我们俩,服务员端了茶点水果就消失不见了,我们半对坐着,看着湖面,几乎没怎么讲话,除了他的手机响了一两声。湖面吹来的微风让我觉得舒适,拂去了心里的一点尴尬。傍晚,他开口说,“我没法陪你吃晚饭,有个应酬,结束之后能见你么?”我点点头。
十点,一辆阿尔法停在我家楼下,我走出单元,一个身影忽然出现在面前,我不禁后退半步,身体已抵在单元门上,退无可退,温热的嘴唇直逼过来,带着草木调的男香以及酒味。我无力挣脱,内心有一丝悸动,一丝不可捉摸的疑惑。
他感受到我的迟疑,转到我耳边说“晚了,早点休息吧,等我电话。”我失眠整晚,28年来第一次。
第2天是工作日,下班已经晚上7点半,办公楼前一辆宾利亮得扎眼,我刚想绕过,后门打开,叶伸手将我拉进车里,这已是我看到的他的第三辆车。我问,“你怎么来了?”
他说,“想见你。”
这时他放扶手桌上的手机来了短信,发信人是玫,短信内容是“哦,忘了告诉你,歆和男友分手三年了,寂寞着呢。有了新欢别忘旧爱哦,晚上我在家……”
我看着他,脑子里嗡一下炸开,他微笑着耸了下肩,把手机翻面,未发一言。我扯了下嘴角对司机说,“麻烦前面路口停车。”
下车后,我的视线逐渐模糊,城市与道路像灰色的形状不明的怪物,吞噬着一切。我晃一晃头忍住眼泪不让她流下,我没有损失,没时间难过,明天还有提案要准备。终于,大步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