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能够,我要写下我的幸福和悲伤,为自己,也为涓生。
这两个月来,我终日卧床养病,身体却还是不见好转。门外偶尔传来的父亲的叹息声,总能让我鼻子一酸。他大概想不到,他女儿先前追求的所谓自由,又把自己困住了。
认识涓生是在一年前。我去会馆找他时,有时能看到他坐在窗前的方桌旁,望着半枯的槐树和老紫藤。之后他告诉我,那是他在等待我的到来。更多的时候,是他急急地到门口迎我进去。到了屋里,默默相视片刻后,房间里就会渐渐充满了涓生的语声,谈家庭专制,谈男女平等,谈泰戈尔,谈雪莱......我喜欢听他讲这些。他说我看着他时,眼里总会弥漫着好奇的光泽,但那其实是他自己散发出的光。想到这,我的嘴角不由地勾了起来,回忆太美好了,也太遥远了。
交际了半年后,我终于坚决地对父亲和胞叔表明了态度。“我是我自己的,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我记得很清楚当时自己说了什么,因为那时我也完全了解了涓生的意见、身世和缺点。我以为涓生是值得我托付终身的那个男人,可生活的柴米油盐使他渐渐退却,宁愿在图书馆里待至闭馆也不愿回家面对同样寂寞的我。
和涓生在一起后,我们住进了胡同里的一间小屋。我们的家具很简单,但已经用去涓生筹来款子的大半,我也卖掉了我唯一的金戒指和耳环。虽然涓生一直推却着不要我的钱,但这是我们两个人的家,我们总该是平等的。
一起生活后,他说我逐日活泼起来。我们还养了四只小油鸡和一只叫阿随的狗。“爱情必须时时更新,生长,创造。”涓生同我说过,我明白,如今更是深有体会。但涓生似乎越来越不理解我为这只属于我们两个的家所作的付出。无论是他的译作,还是我平日的柴米油盐酱醋茶,都不是易事。他被局里辞退后,我能做的就是更加精打细算地生活。饱暖才能思淫欲,有谁能在穷困潦倒之时还顾得上风花雪月呢?即使是现在,我也不认为当时的做法有何不可,浪漫过后总归要经历平淡,因为这是生活。
油鸡和阿随都渐渐长大,但都渐渐瘦削下去。后来,油鸡吃了,阿随也丢在其他地方了,涓生也总日不着家,小屋里只剩我一人了。涓生是否能体会到我的寂寞无奈与痛苦?他大概不能,他只怀念我的温情,明知我的烦闷愁苦无所寄托,也任我消颓。他觉得我变了,可他何尝不是令我心寒?将平日陪我的阿随就那样丢了,他像是卸下了重担般,而我,是什么都没有了。阿随离我而去了,下一个,会是涓生了吧。
“人是不应该虚伪的......我已经不爱你了。”他这话和我当初对父亲与胞叔说的一样坚决,像把匕首狠狠地插入了我的心脏。“那就走吧......”我在心里这样说道,可他,也是真实的冲出了门外。后来,我也走了,回了父亲家。病痛使我难寐难行,或许过不了多久,我也该离开父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