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开始害怕跟父亲交流,很多时候催促自己应该问候一下了,可是内心总是很逃避,不知不觉几个月竟没说上一句话。
朋友说:“你要学着理解他,跟他交流,让他知道你在支持他。”我笑他是不是同样作为男人之间的认同感。可是安静下来就会考虑:“果然还是打个电话?”之后心情就一直在打电话与借口忙碌之间游走,直到我横下心给他发了个情人节红包,顺便闲扯一句,他回复:“我想你了。”一瞬间不知道自己那么久的纠结是为了什么了。
我问他做了些什么,头发长出来没,他就发视频过来,看上去还算精神,皱纹有些深了,看起来竟有些多年前祖父的样子,心里怪怪的感觉。我问他怎么不跟母亲一起过来,他笑,说还有一些事要处理。我说你可以春天来看我,他听不清,我重复了一遍,他竟有点尴尬起来,幽幽的说:“我真是有些想你了。”然后又把镜头转过去给我看饭桌,说在跟朋友聚餐,然后说:“你忙吧,到时候有空,我就去看你。”然后咧着嘴笑,对着镜头挥手。他那种如果不赶紧挂掉眼泪就要流出来的感觉让我鼻子一酸,明明可以好好交流的,我竟然逃避到这种程度。
从他跟各种女人纠缠,欺骗家人,到他生病、治疗,恢复,越来越糟糕的家庭氛围让我无法面对他,我并不恨他,可是当面对破碎的家庭无能为力时又觉得无法原谅他。母亲大闹的时候我说过:“雪崩的时候没有一朵雪花是无辜的。我们所有人也一样,都要为这崩坏的一切负一份责任。”母亲始终觉得自己是受害者,所以最大限度的利用了受害者这个身份,把自己所有的不满与愤怒施加在每一个人身上,在她看来错的是全世界,不是她。
我不能对她的情绪表示什么不满,她的确是个受害者,表面上来说。可是日复一日的辱骂与暴躁毁坏的不只是她的婚姻与人生,还有这个同样属于我们的这个家庭和未来。所以我出走。在离开的最初一段时间里,自由与羞愧感总是交替着侵袭我,我总是在内心指责母亲的任性与不可理喻,然而我离开后,她又成了唯一一个围着父亲照顾他的人,骂骂咧咧,却又勤勤恳恳。偶尔她会打电话,跟我抱怨妹妹不懂事,也总是不停的问我各种事怎么处理,有时候会担心我过得好不好,有时候又跟我争吵,生怕我不能对她的情绪感同身受。
她说要过来陪我过除夕时有那么一刻我是犹豫的,可是下一秒就开始盘算要带她去玩儿什么,吃什么,怎么为她庆祝除夕前夕的生日。考虑她会在除夕夜包饺子看电视,就觉得生活总还是会慢慢好起来的。
最近总是会被周围的人说:“你有什么事都要自己解决,从来不肯相信身边的人。”我总是会附和说是是是,但是从没想过要做什么改变,过去,不管多少次,想要跟家人一起慢慢解决问题的时候都会发现自己是一头热,做了多大努力就有多大失望,因此我选择独自面对一切,从妹妹口中得到糟糕的消息、听完母亲抱怨我都只会加倍努力工作,只听,不发表意见,然后独自努力。就是我的生存之道。
父亲不抱怨,因此,我们就毫无交集。很多时候我想起他,都会怕他是不是带着厚厚的黑眼圈在忙碌,他是不是因为所有的事没有进展而焦虑,是不是觉得我不想理他而不主动跟我说话。这种时候我总是会想起来于丹在百家讲坛上回忆父亲时说的话:“我多么希望自己能在他健在的时候结婚生子,然后给他看看我的孩子。”我并不想结婚生子,但依然会觉得害怕,父母在,我就是个孩子,失去了父母,我就永远失去了做孩子的资格,那我究竟应该是什么身份在人群里游走?又该拿什么做借口肆意妄为?
突然想起来小时候父亲写给我的那些信,总是很多页,我回给他的只有一页,怕他嫌我字丑,都要誊写好几遍,他会回信给我说:“你要多写一些,只写一页也要寄一次,要花好多天的。”他说我是风筝,如果我要飞,他就会备足线给我飞,多远都行。我真的飞的很远了,可是却觉得自己没能成为他的风筝,跌跌撞撞那么多年过去了,他也终于握不紧他手里的线了,我却固执的回不了头,让我们之间这孱弱的羁绊在天涯的各个角落肆意沉沦。
就像我固执的认为如果我不能坚强到独自在天地间恣意蔓生,我就永远回不了家乡一样。
我对着视频跟他说我等下要去机场接母亲,他说:“你注意安全,替我跟她说句生日快乐。”我答应着,然后鬼使神差的跟他说了句情人节快乐,他笑:“嗯,你也是。”
我决定路上买个蛋糕,虽然很晚了,还是要祝她节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