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圣祥

曾经，我跟很多人一样，一看到媒体报道血汗工厂，就气得不行。工人在那么恶劣的环境中工作，收入还那么微薄，那些老板简直就是黑心透顶，活脱脱一个当代周扒皮。

后来，我想明白了，即便是周扒皮，也没那么可恶。因为在那个年代，是他给了那些工人饭吃，要不然这些人境遇只会更惨。推断的理由很简单，这些人并不是失去自由的奴隶，他们选择留下来，自然是因为这样更好。

文人历来痛恨“包身工”，但是，写文章得来的稿费，并不会分给“包身工”一点，给“包身工”发工资养活他们一家老小的，依旧是被批判的黑心老板。现代的血汗工厂也一样，那些工人又不是身陷黑砖窑，他们之所以还愿意干，当然是对他们有利啊。

要么是找不到更好的工作，要么是迫切需要这份工资，反正你不能把人家想象成傻瓜。这份工作可能确实不够好，但也是没法子不是？当包身工也比饿死街头强啊。人家的自愿选择你得尊重。纯粹站在道德高地，事不关己地替别人选择，搞黄了别人的工作，还要求人家感恩戴德，这才是不道德的。

批判血汗工厂，是全世界媒体共同的洁癖，他们虽然无法解决问题，不能给别人提供更好的工作，但要搞掉别人在他们眼中的坏工作，特别擅长。最近，一档揭露日本雇主欺辱中国研修生的日本节目颇受关注。节目中，一名中国女生诉说她和周围的研修生被日本雇主压榨、虐待和性骚扰的境遇。

我看了汉语翻译的日本节目视频，又看了国内媒体的介绍报道。总的来说，东京电视台节目中披露的应该算是一家血汗工厂，300日元也就是18元人民币的时薪确实不高，超时加班还性骚扰，小姑娘劳作后的手，看着更是让人心疼。

这是不是中国研修生在日本的普遍状态，我们不得而知，但是日本的“外国人研修生”制度，本身就是为了弥补日本劳动力不足，外国人干的大体都是当地人排斥的一些低端工作，类似于“进口民工”。

国内媒体在介绍这则报道时，重点介绍了日本网友的群情激愤，表示这是“彻头彻尾的奴隶制”，长此以往，“周边国家都将对日本积怨深重”。至于也有日本网友声称“既然以技能实习生的名义来，那就不该给工钱，有意见就别来日本”，当然是不会被国内媒体报道的。

需要明确的一点是，日本推出“外国人研修生”制度，不是基于慈善意愿对外派发工作，纯粹是为了经济需要，弥补日本劳动力不足；相应的，包括中国研修生在内的外国人，之所以去到日本当技能实习生，也不是要发扬什么国际主义精神，而是纯粹基于自身利益考量。

明白这一点，问题就变得相对简单了。血汗工厂的工作既然是基于契约产生，日本雇主若是违反当地劳动法规，研修生大可积极维权，包括向当地媒体报料，甚至是向中国大使馆求助。如果还是不行，中国研修生是否拥有解除契约的自由？既然是血汗工厂，既然遭遇种种不公待遇，辞工不干可以吗？

倘若拥有辞工的自由，而继续自愿留在日本的血汗工厂，那就是个人的选择问题；倘若没有辞工的自由，问题出在哪里，是被骗了，还是被威胁了？中间牵线搭桥的中介结构，负有怎样的责任？

日本血汗工厂的存在，中国研修生感觉受到欺凌，只是一个现象；现象背后反映的问题，以及问题的根源所在，才是本质。

有报道说，2015年，共有5803名在日研修生失踪，其中来自中国的为3116人，占到一大半。过去5年，这个数字一直在不断增加。那些失踪的中国研修生，他们有没有继续留在日本？留在日本又在干什么？他们是否因为受到血汗工厂不公正对待才“失踪”？这些问题不搞清楚，单纯的在日中国研修生失踪数据，并不能说明太多问题。

中国研修生去日本，当然是为了谋取更高的收入或者更好的发展机会，这种个人努力非常值得尊重。倘若在日本受到了不公正对待，其遭遇也非常值得同情，需要得到支援和帮助。

因为涉及日本，网上很多人失却理智，喷出来的话愚蠢至极。民族主义的“去日本鬼子那里，活该受欺负”当然很傻，一味道德谴责血汗工厂也可能偏离事实，除非他们失去了人身自由和选择自由，否则，他们选择留下必然有其理由。

一个自由的人看待世界，只要记住两句话：别人的选择关我什么事？我的选择关你什么事？忘了这话谁说的，但我很喜欢。全世界的媒体记者，都该背诵这两句话，以之作为职业规范第一条。

文/舒圣祥（公众号：书生香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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