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阿松,曾经去过许多地方,认识很多人,可以说,他见多识广,故事多多。
阿松原是一位退伍军人,在部队时就是运输连的一个班长,学得一手汽车驾驶技术。退伍后,他买了一辆汽车,为我们单位的建筑工地运送沙石,收入是比较稳定的。
日子一长,他见那些包工头承包工程施工发得不清不楚,也想改行搞建筑,便将车卖了,筹了一笔资金,到湘西去联系工程。
有一次,他从湘西归来,约我和富哥到运河边的啤酒档小酌。那是一个闷热的夏夜,运河沿岸相对凉爽些。
我们坐在河畔的草地上,看绿水在沿河楼宇的灯光映照下,变成五颜六色,静静地流淌,或仰望苍穹,看满天星斗闪闪烁烁,时有微风吹面,十分爽快,惬意。
举杯互碰,咀嚼牛筋,筷夹鱿鱼之间,我问阿松:湘西的人纷纷下广东,打工挣钱,以改善他们的生活,你怎么舍近求远,跑到那边去发展呢?
阿松咽下一块炸牛奶,喝了一口啤酒,润了润喉,缓缓地说:我以前当兵,就曾驻军湘西,对那边的地理环境,民情风俗,都挺熟悉的,尤其是永顺、凤凰、麻阳、怀化、吉首、张家界一带。那边民风淳朴,那些人热情好客,很讲义气。我有几个战友在湘西工作,他们对我挺关照的。有湛江至襄樊的火车经过,来往也方便。
富哥将酒杯往桌面一放,拿起几个花生剥起来,忍不住问道:阿松,你去湘西都好几年了,总没承接过工程施工么?坐吃山空哎!
阿松愣了愣,说:快了,张家界有一旅游项目,三通一平正进行中。过些日子,北京将有一个处长下来,同我恰谈土建施工合同。到时候,我还得请公司领导出面哩。
两个月后,阿松到办公室找我,要求我和领导商量,请领导去一趟张家界,与北京下来的处长恰谈工程项目承包施工事宜。老总听了我的汇报,连想都没想,就说:我正同香港老板洽谈龙海天工程的融资问题,张家界那边,还是你去吧,你写好委托书,拿过来,我给你签名。
“奉旨出朝,地动山摇。”可我持了老总的全权委托书,带上公章、资质证书、营业执照,同工程技术人员华炎、安子与阿松坐火车北上时,只有火车的晃动,那地,那山,一晃而过罢了,哪来的动,哪来的摇?我不觉好笑。
那是2000年的深秋。我们湛江还暖洋洋的,张家界却有点寒意了。我们下了火车,进入市区,住在一家普通的旅馆里,装修简单,却明朗,整洁,房间的地面还铺了簇新的红地毯。
夜八点,与阿松联系的一个当地男子,带了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进来,向我们介绍说:这是北京下来的缪处长。
缪处长对我们甜甜一笑,同我们一一握手,问好,很随和,很热情的样子。阿松赶紧递给她房中唯一的一张方凳,请她坐下。我们四个则坐在床沿上,面对面与她洽谈。
奇怪的是,那男子不但不坐,还站在门口东张西望,时不时地抽烟。
女人约30岁左右,身上披一件浅黄色的大衣,五官端正,肌肤白皙,化过淡妆,颇有几分风韵。从表相看,似乎也象个干部。
不料谈着谈着,我们几个问得多了,对我们提出的种种质疑,她不能自圆其说,竟有些语塞,有了几分焦躁,显出了不太耐烦的样子,掏出香烟来,自顾自的吞云吐雾。
长期的写作实践,让我养成了静观默察的习惯。她毫不在意的一个动作,令我惊讶,让我看清楚了她的本质,感觉她的素质很差,与她的“处长”身份完全不符。
她每抽一支烟,都习惯地将烟头扔到地上。要不是带她来的那个男人眼快,在她扔掉第一个烟头时就赶紧过来,一脚踩灭了,让它烧破地毯,旅馆老板必定追究我们房客的责任,非向我们索赔不可。
我心里有数了,便用雷州话告诉阿松:这是一个毫无素质的女人,连最基本的公众生活常识都不顾,她的身份明摆着是假的,不能相信他们。阿松会意,点了点头。
女人突然站起来,一个华丽转身,凶神恶煞地狠狠瞪了我一眼,用湘西方言粗鲁地骂了几句,气冲冲地摔门而去。那个男子也不吭声,紧随其后,下楼去了。
我们大笑。华炎说:她听得懂雷州话哦。说不定上世纪90年代,她也曾到我们那边打过工的。
阿松说:我们要不要换家旅舍?怕这一气,他们会找些人来寻衅滋事噢!
安子笑道:阿松,亏你还当过兵!胆小如鼠,还敢出来承揽工程?你还是赶快回家,同老婆讲呀咕,让老婆哄你睡觉吧!
说得阿松期期艾艾,涨红了脸。
一夜无事。翌日一早,阿松提议早餐后,我们包部车,一起去看看三通一平已经搞好的工地。
他的提议,我们一致反对。安子说:既然那男子找个假处长来应付我们,就证明他是“皮包公司”的人,或者就象我们那边被称为“九八”的中介一样,不可相信的。这么多年,你在湘西一带跑来跑去,被人骗过多少回,做过一项工程吗?
阿松顿时语塞,带我们在市区兜了一圈,晚上就坐火车南下了。
我与阿松同座。或许他有些失落,寂寞罢,主动同我聊起他这些年来在湘西,尤其在麻阳一带的遭遇。
他告诉我:在湘西几年,虽然偶尔找找战友,也得到他们一些关照,但人家有工作,有家室,都挺忙,很少同他联系。
而更多的时候,他是同一些皮包公司的人在一起,而这些人来自各省市,其中就有我们广东的老乡,并非都是湘西人。
这些人渔龙混杂,以联系工程、洽谈工程施工项目为名,到各大小单位走走,递递烟,喝喝茶,海侃一番,有时候还得下馆子,上酒店,招待他们吃喝。
阿松说,湘西的饭馆,菜肴比我们这边便宜,按饭菜计,几个人吃一餐,也就百把元。
问题是一些饭馆,会有一班年轻的女子,专陪男人吃喝。只要男客一坐下,就会有女子款款而来,站在你旁边,给你斟茶倒水,添酒打饭,给你夹菜,宛如家人。
你若把握不住自己,图一时开心,叫她们陪酒助兴,她就会去柜台取来啤酒或饮料,行起酒令,吆五喝六,先干为敬,而后搞起气氛,让你开心,多喝几瓶,她就获益了。
一顿饭下来,付酒水的钱,往往比饭菜钱多得多。至于小费,随你打赏,从不拘论。你就是给她十元八元,她也不会与你计较,还嘴甜舌滑,再三道谢,说许多好话,让你觉得她豪爽。或向你飞吻,让你心思思的,下次再来。
待你到柜台结过账,她会笑吟吟的,热情送客。可你一踏出门槛,她一个转身,就与老板细算酒水,领取分成。
阿松说,他有相当一部分的钱,就是以这种形式,流进那些酒店老板和妹子口袋的。
坐在对面的华炎和安子就笑。华炎不无嘲讽地说:阿松,你到这地方来,默默地扶贫,作出了这么大的贡献,要是当地政府不发你奖状,你就回家向老婆讨巴掌罢!
阿松轻吁了一声,摇了摇头,我从侧面看见他的嘴角动了动,挂着一抹苦笑。
安子温和地说:阿松呀,你笨鸟哎。还不赶快清醒过来,回家找点什么事做,挣钱维持生活,再这样下去,到时候老婆子女都不睬你。你信不信?
阿松默然无语,一路托着腮帮,偶尔举手拍拍脑门,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自那以后,阿松在城南沙坡大道那边,自个儿忙活,再也没有来叫我为他开介绍信,也不会隔三差五向我要企业资质证书、营业执照、税务登记证之类的复印件了。
过了数年,有一天我到沙坡大道访友,拉哥开车同我去东坡岭风景区玩,恰逢阿松开着一辆乳白色的大众轿车迎面而来,他从摇下的车窗玻璃看见了我,一边叫唤“主任”,一边便停了车。拉哥也赶忙停车,我刚下车挺直腰,阿松满面红光,乐哈哈地就握住了我的手。
我问:阿松,好久不见,你这几年做点什么?
阿松笑笑,说:开了间碎石厂。
我说:好呀,好呀,你终于又有自己的实业了!
拉哥朗朗一笑,说:吴哥你不知道,人家阿松就地取材,废物利用,打的碎石供不应求,赚到偷笑。
阿松嘴咧咧的,笑道:拉哥你就别在主任的面前笑话我啦,你的五层楼都住了十几年,我现在才备料建房。
阿松上车的时候,还不忘道:主任,你什么时候有空,约上富哥、华炎、安子他们,我们到松源酒家喝一杯……
于是我心里便想:虽说树挪死,人挪活,一个人要想做成一番事业,还真得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脚踏实地的做,才能到达自己追求的目标,实现自己的愿景。
吴鸿勇
2017年3月18日生活札记,2018年9月27日整理发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