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桦甸市作家协会 王鹏
寻根之旅
盼你，盼生如夏花，只盼你归来，不盼你离去
烛影摇红时，正是故人来
余生昂贵，去乡下看雪
山河经行处，青冢驻、晨风泣
蛰虫始振，剪尽春云化舞衣
故园故梦故人忆
立春轻挑慢缝喜庆的冬衣
弥漫乡村和黄昏的气息
祖母的炊烟是召唤的手臂
银丝压弯了圆月，压弯了背脊
穿过岁月在村头等我等风等雨
爆竹响，换春联，穿新衣
风的伤口给祖父斟满一杯酒
追随着汗水的足迹
泪行随河流山峰送唏嘘
我，背上野村，也背着劳碌
于香火萦绕中寻找一折两半的灰烬
直到曙光的忧伤翔起祖先身葬的黄沙
那绯红的黎明和一代代魂灵一起站在了山巅
严冬的秘密已被春的玉指薄情的揭开
裸露出新生命的呐喊，长满玉米兮
田野瘦下去，瘦下去
从一粒黄土里一锄锄挖出饥饿和温饱的秘密
握住麦穗的手撒开了一张又一张犁
风吹麦浪一样，多少王朝远去
望三更寒星，奋力地捡起
落日下的红灯笼、古韵里的昏鸦
荒废的村落、废墟上的遗迹、淅淅沥沥的
飞旋，或收拢，一片片、一纵纵、一盘盘
世间每一个清晨
梦境里的乡音、西南的风
我们在人间的情谊
徜徉在开阔的大地
绝
尘
远
去
娘，你是最美的菩萨
娘的白发，在田埂上飘洒 飘洒
飘洒出我一盏孤灯两行泪花
核桃叶打开了束缚她一生的蝴蝶发卡
田埂，不仅种植天麻
还能种植娘松动的门牙
她可以咀嚼冰雪
她可以生根出繁茂的枝丫
无法人工种植的
还有被轱辘和井雕琢得伤疤
一条疯长
六十一条无限接近天涯
娘的白发天空舞红霞
一丛浅淡一丛浓的簸萁柳地，是
种植娘白发最后的屯落
捏几块土坷垃
在汗水的浸泡下
不会让麦穗变高变大
手擀面的冬去春来
常常飘到九霄云外也寻不到葱花
一个娘抱回一轮太阳
娘和姥娘的白发
于风雪呼啸的除夕夜飞身腾跃
有的坠落、有的澎湃、有的挺拔
在三江平原
在一副副坚挺的骨骼背后
在又一轮冬日的风暴里
一山的阳光被娘烙成了煎饼
千里冰封的雪原
连同娘走远的青春
一次次呼喊
九亿九千次暗哑
羽化成一尊
楚楚衣冠的活菩萨
祖先田
一千年前就矗立在长白神山
找寻的人是你
带着金色的口弦
声声慢
肋骨间的琴弦一再地弹断
你尝过的苦难如同一只巨大的鸟
从一根根烛香里灌入
青黄不接的稻田，被雷电拦腰折断
顺流，逆流，吞下所有的盐
来回耕耘，困顿了他一生的草木人间
扁翅的雪花，向天呼喊，命令晨曦夺回血汗
从前的从前没有不甘
一株闪电长出
一些声音不是深渊的沉陷
他捞起了水底的自己
这个世界便久久回旋、回旋
深蓝—海蓝—湖蓝。
一袭青衫
一具被洪水掠过的衣冠
长袖扬起，御风而行
宽袍博带在风中逃到了
山远天高烟水寒
抓一把黄烟喂爷爷
桦皮甸子的土地偏黑
关东烟奔跑
爷爷正弯腰
捡起一片寒冷
点亮风和火苗
黄烟累了睡觉
醒了微笑
畦烟，栽烟，烤烟
劈烟，踢烟，绑烟
扁担一颠三颠
和烟叶儿欢笑
娃，替爷爷吆喝一句吧
懂行道的人只咂了几口烟锅
一叠厚厚的红太阳
就絮进了黑袄
从五代至明清
和祭祖、温饱一道
治咳嗽的药每秒都迟到
尼古丁竖起獠牙咬碎了肺泡
喂饱声音的老烟斗
烧焦了一蓬蓬茅草
荒烟远
孤舟踏水寻你的烟岭
野火在狂笑
激怒了
大块大块血涌的烟毒
青年，燃烧着夕阳的睫毛
暮年，炼熬着春秋的烟淼
爹运来一整条江的水
熄不尽生、死、爱的苦恼
淬了毒的烟花仰天咆哮
手举利刃
劈开了癌细胞的大脑
我会经常来
有时站在你高举的火把上远眺
有时用烟虹把天抬高
我不带墨来，悼词那么老
我不带酒来，山泉那么少
浴火飞翔的神鸟
第一声哀嚎
九层黄土
流传了多少灵魂的情未了
十块入睡的墓碑
一季轮回的枯沙
压不倒奏着哀乐的草
更压不倒你的白骨如刀
站立吧，爷爷
站立成一条没有彼岸的河套
我在沸腾，我在祷告
我和我的子子孙孙
就是向你流淌千年的
半液体的大潮
爷爷的黄昏
爷爷的毛笔哭了
浸湿了家谱
湮没了天国的村落
拆散了诀别诗的骨骼
点燃了七十三载的烛火
爷爷的棋谱哑了
未等我把铁和岩石垒成棋盘
他便化身布局里的一朵黑蘑
他在时，棋子饥饿
他不在，孙子饥饿
我如深雪万里
数他一步一深辙
任帅士聚侠汉界楚河
爷爷的酒壶倒了
一滴一滴喂饱了病魔
直到世界末日
还流淌着
对死的畏惧、生的不舍
埋上最后一锹土前，
我心念十八个索勒
漫天飞雪般的纸钱
扎疼了爹、娘、我和儿子的心窝
雨娘
儿的心魄一次次燃烧故乡的雨
雨的功劳和过失
一滴滴
都是别离的
颤音
亲爱的土地
让玉米的欢笑坠落于大地
短短的一生
儿不忍太阳的火
灼伤玉米茬儿伤痕的呼吸
面对娘的干枯
土地在坚硬的核里哭泣
儿听见凋零的砂石和羽翼
孤梦成了千山万水的那些疲惫
烈烈而起
儿梦见母乳的香气
紧紧相拥她走过贫瘠
夕阳顿下
用一支黑色铅笔
绘一幕黑白记忆
浅浅浮上娘遗失田垄的每一颗苞谷粒
泪雨纷飞的大地
娘咧着只有牙床的嘴
参差不齐的
还有穿着青衣的苞谷以及一组
播种的痕迹
一群又一群从春天赶来的孩子
娘——
你是一棵不老的玉米
每一个有娘的
童年，都缀满了黄金的胡须
夜阑三更雨
背篓里的金秋
在山野的一道道伤口上
耸立
爱
从大地的旧根里
熊
熊
燃
起
皓月清明 你是人间月光
骤雨过后，各自命里再无对方
每一捧质髓深掘的怆痛都泛着白
清风醉，醉在这无助的尘世
点一烛清香，膜拜一生的寂然
碑文里诉一段离殇，闪烁间
回忆打开，排山倒海
层次分明的年轮
回应着无情的钟声
清明的泪眸水落水涨
命运干涸的故人
当你的音容笑貌在春风中绽放
无底的扁舟就有了梵歌在唱
你的骨殖回归一瀑陈年的月光
湮没在祭奠的海洋
一瓣一瓣凋零的康乃馨撕开夜的队伍
每年都在你的瞳孔里开放
躺在你的怀抱里流浪
你在，四季全是清欢
你不在，世界就永远闭上了秀美的目光
柳笛哀回，松柏肃立
每个匿名者的来到
提一壶浊酒清泪两行
虚掷的光阴噙满所有的破碎
夜色中低低的啜泣
始终咬在清明的阴雨里
撞了一下压抑的雷电
携一团火飘摇、彷徨
每当有人离去
白鹭假寐，垂在半空
当雪成为绝壁上的相逢
濒死才是一百种喘息、梦和病痛
那时，龙死亡的脚下
还没有姓氏
空有一双翅膀，生长，并且枯黄
伤口在盐河悬浮
十二生肖轮替却生机勃勃
母亲呼归的百川，一阵阵惊慌
向东静止，向西喑哑
只留一滴纯洁的泪，返回手中
横渡一千个夜晚的迷茫
作者简介：王鹏，中国散文诗研究会、吉林省科普作家协会会员，《吉林散文诗》编委，桦甸市作家协会副主席，作品见于《人民日报》《中国青年作家报》《中国组织人事报》《三角洲》《井冈文学》《吉林劳动保护》《华中文学》《河南文学》《吉林散文诗》《文化艺术报》《文学百花苑》等报刊。诗歌、散文、小说、论述获得国家、省、市奖励三十余次。著有长篇小说《华灯初放在隆冬乌拉》在潇湘书院连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