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前车知践(原名:声波大银)
我叫罗善学
“老罗,这下你成名人了,中国成千上万的人都知道你了”妹夫武文斌这几天老跟我说这个事儿。
“日本仔,不错嘛,上电影了~得了多少钱呐,够养老送终了吗?”
“别再巴巴儿地给老武儿子当免费劳力了,他娃将来敢养你,我就叫他牛场黄掉!”
我低着头扒拉干净这碗杂米饭,不搭理这两个闲人的没事找事。
我72岁了,啥破烂话都听够了,那个和我是一个妈生的弟弟说要杀了我这杂种的时候,嘴里蹦出来的话比这些难听千百倍。
我的生父强奸了他的生母,他但凡有嘴上一半的血性,敢攮我一刀放出我身上这一半的脏血,我也敬他是条硬邦邦的岭南汉子,他不敢,他只不过是以为我和老妈一次次去日本参加诉讼拿回钱了,我打心眼里瞧不起他,这和他是哪国人没有关系。
关于钱的事儿我也这么想过,不,我什么都想过,想得脑壳儿都疼了,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老天给我这么个杂种身份。我恨自个儿,恨妈为什么生下我,恨那个从没见过的畜生爹。恨极了,我会嘶吼,就像七年前在日本宾馆那次一样,那个记者给我拍了照片,写到这叫“呐喊”。我搞不懂什么呐喊,就像我不懂为什么日本政府这一句“个人不能起诉政府”咋就变成地球真理了,咋就有本事让我们一次次败诉!
邻居也见过我这么呐喊过,他们说这是日本鬼子种性里“那股劲上来了”,他们瞧不起我,没事,我也瞧不起自己,日本人也瞧不起我,我到底算个什么玩意儿。
我忘不掉电影里坐我对面的那个记者小姑娘,她摆出一副很关切、或是可怜我的样子,对我问东问西,因为老妈不愿跟她说太多,她就抓着我问,我回她的最后一句话是“笑话”。
我这一辈子,就是个笑话,我妈的也是。我们早几年就不怎么说话了,今后也只想安静生活。
《二十二》看完了吧,听说这时候只有八个老太太还活着,你们别再拍《零》了,成吗?
我叫朴车顺,不,毛银梅
我这辈子啥都见过了,还会说中日韩三国话,采访我的小伢们一定没想到吧?
中国太大了,顶我老家韩国几十倍大吧,我跑这么老远,你们也能找得到,到底搞么事?就这么爱听故事么?
还专门找个韩国照相的小屁伢来撬我的嘴巴,拍我哭,拍我唱阿里郎。
竟然还问我,想不想回韩国。这话问得,我回去搞么事,把这种“被关照”的日子再照样来一遍么?
我是李爱莲的……
你管我是谁呢?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妈好歹算是个老师,她怎么想的?为什么让他们进门?我奶奶遭的罪还不够多吗?
是的,村里小伙伴们都喜欢我奶奶,她是个慈祥的老人,很少骂我,更不会打我。心里深埋半辈子的苦楚被人挖出来公之于众,她的日子也失去了往日的宁静。
听说这帮扛着摄像机,捧着话筒的好心人是来提供关爱、伸张正义的,他们也不会放弃向小日本提起诉讼。
用得着吗?以为我不知道每次房门紧闭的屋子里会是怎样的套路吗?什么?“老人已经流泪了,不拍了不拍了?”你特么不知道我奶奶会流泪吗?你就是来验证这个“真相”的吗?
她真的活得很好,为什么非要让她流泪。有种说法叫相由心生,你看她,慈眉善目,一副庄严宝相,她是我心中的佛。
答应我,别再来了好吗?我知道我奶奶经常念叨你们中的谁,那又怎样?获取一个耄耋之年伤痕一身的老太太的好感,就对你那么重要吗?甚至会让你有一丝成就感吗?
走开。
嘘~~
我叫林爱兰
我已经来到了地府。
我见过了我的战友,我的弟兄,我救助过的伤员以及我卖草药医治过的病人,他们才是我的好朋友,我们患难与共,因此我们才有可能感同身受。
我也见过了一个轮回路上的孩子,他说本来与我能有一世之缘,奈何我决定终身“自梳”,两人只得擦肩而过。如今再次擦肩,他说他敬我爱我,但愿来世能够有缘相聚。
我还见过那些没了胡子的日本鬼子,它们跪在牛头马面身前给我磕头,求我大慈大悲原谅它们,以医者仁心度他们这些孤魂野鬼早日往生,投胎做牛做马也好。刚嚷嚷到这儿,噼里啪啦一阵巨响,牛头马面手中的鞭子雨点般抽向它们这些干巴巴没一点肉的骷髅架子,斥责它们痴心妄想竟然打牛马主意,它们今后十八辈子也只配做臭虫苍蝇。
那些又臭又腥的架子竟也散不掉,哗啦啦作响,直到把我吵醒——没想到呆在阴间竟也可以做梦。阎王爷给我解释道,日本人那儿不接受“别家私鬼起诉”,“本府”也是爱莫能助。野鬼们狂笑着,奔回了他们的神社。
听说你们已经由单纯的愤青思维进化出普世价值,看我们这部电影,已不为仇日,只为让中日两国人民都能铭记历史,铭记和平不易。
从我十七岁那年端起步枪杀了第一只日本鬼子的时候,直到年老腿瘫只能在养老院里咬牙看抗战剧,七十年过去,对于这种天真的想法,仍然只能评价为——
幼稚!
历史的车轮滚滚,从不因为谁天真无邪,就对ta轻施碾压。
我在阳间的时候,听说也是在海南,有个来自日本的女大学生志愿者米田麻衣,多次探访我们受害姐妹,我没见过她。
但是这些身在阳间的人呐,如果再准许我见一见他们中的某一个,我会把这名额给她,只给她。
跟别人,我聊够了。
我叫张改香
你们见到我时,我已经是黑白相片了,你们看见我入葬一抔黄土里的全过程。
我见过林爱兰姐姐,我们聊了很多。
至于你们,我老太婆就是话多,回答我几个问题,你们啥时候替我们打赢这场官司?
富有爱心的娃儿们,你们会经常来看我们吗?
官司打赢了,得到赔偿款,会把我们那一份,亲自一个个送到三十二人坟前,烧给我们不?
地府很冷,采暖也得花钱呐。
我叫声波
我是我,终于元神归位。
我从小就不爱看抗战片,我不需要它来告诉我历史是怎样的,因为这些片儿大多有雷,藏在裤裆。
我高中时因为同桌天天听日本歌曲并讽刺中国流行歌曲多为抄袭,烦到和他打了一架,自以为是爱国之心豪情万丈,大言不惭。
大学时在千人礼堂,第一次看到一只活的日本人在讲台上叽哩哇啦大秀蹩脚英语,我伙同几个损友以臭鸡蛋招呼他以示友好。为此我们被教务处重罚,回到班里还被教导员罚站三小时。
他说了,罚站一小时是用以惩罚我们对外宾的不礼貌行为,追加的两小时,是因为,我们打得不够狠,下次请用棍状物,鸡蛋太温柔。这么多年过去,我还爱他。他要是个女老师,当年我一定去追她!
现如今,我是个父亲了,我喜欢在当爹过程中看看写写,反思这个那个的,不妨扯到一块扯扯:
1、 关爱孩子,很多时候要了解孩子的真正需求,叉着腰站那么高,空气稀不稀薄?大人请蹲下来,在孩子的高度与之交流。关爱老人,也当如是。高高在上的爱,会打折,不走心。
2、 我不会告诉孩子仅以善恶好坏区分世间万物,强与弱才是二维本质。先让自己变强,再去选择为善还是作恶,又善又弱的物种,大多悲剧。
3、 日本是个国家,它资源稀缺,天灾频发,对于任何一个脑子正常的统治者来说,对外扩张永远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卧榻之侧有只饿着肚子且牙尖嘴利的豺狼,它总挣扎着小短腿想蹦到人的榻上来,人曾被它咬过几口。人现在却要说,铭记历史即可要爱惜和平,MMP的,脑子是不是驻扎了狂犬病菌?就等着被它再来一口是吗?
4、 中国是个有着五千年悠久历史的大国,我们的历史长到我们记不住。拿破仑说过“中国是一只沉睡的狮子”, 啥时睡醒呢?狮子决不会在意绵羊的想法。如果绵羊跑到狮子面前说,我们要和平相处,绵羊是不是脑子秀逗了;若狮子跟绵羊说要相亲相爱,那大象老虎金钱豹会怎么看它?狮子改吃草,那么它迟早会成为豺狼腹中肉。
5、 下次街上见到日本人,我不会打他了,去日本本土打,这才叫本事。当然,若有日本人闯入我家,我必定会以棍状物把它放躺,无论男女。
说回这部《二十二》 ,我本不想看,只是更不想看其他的而已。
开场不久从一个韩国摄影师嘴中得知,这些中国老人境况凄惨,就让我心里很不舒服。
影片放映过程中,也不是像宣传的那样,有人热泪盈眶或有人肃穆默然,直到放映结束久久不愿立场。
玩手机的有,大声说话的有,中途不看离场了的也有二三人。我们这场观众不行是吧?
回家路上,媳妇与我讨论,为什么都是边远贫苦地区的老人接受了采访,城市里难道没有这样的受害者吗?为什么老人身旁愿意出镜的只是儿媳、养女,至亲的亲儿只有一个——与老母关系隔膜又不得不赡养老母的光棍老罗?
为什么?我不愿去想,细想太多心里就会堵得慌。昨晚看电影的过程中,我的手机也在不停振动——因为我刚刚发了一篇热文,起码对我来说是了,读者们纷纷慨叹留言,有询问故事真假的,有夸赞行文有力的。
这种描写普通底层人物生活的文章,我不是才想写,也用不着编——身边实在见过太多。写完这样一篇文章,我自己心情都不好了,看完这部电影也是。
我若有这样的长辈,受过这样的痛苦,我只想让她安度晚年,不受打扰,你若是举着话筒摄像机而来,别怪我出口成脏。
你们来干什么?你们拍这个又能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