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在初中的最后一个学期,我家从呆了十余年的县城搬回了乡下的新房。这幢三层半的红砖房就坐落在村口处,村子里的人进进出出都会多看一眼这栋“气派”的房子。
父亲只有小学文凭,母亲更是小学都没上完就回家干农活了。俩人在外奋斗了十多年才换来这个在乡里人看来还算体面的新家,父母都很引以为豪,我从小就在城里读书,倒是很少回老家,似乎自己走在村里也感觉自己有强大的支撑。
我和哥哥的房间都在二楼,二楼有眀净的地板、舒适的大床、柔软的沙发、大屏的电视,这里的装修标准是按城里小区来的。相比之下,我把一楼叫做“民用地”,因为这里是父母和村里人唠家常的地方,并且还伴随着从地里回来后留下的泥土痕迹以及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氛围。
有一次母亲叫我去楼顶收被子,那时我倚在沙发上看电视得不亦乐乎,母亲的打断让我有点不情愿地去了楼顶。拉开那个铁栓,“嘎吱”一声响,漆木门就顺势打开了。我收完被子,却并没有立马下来,而是惊喜于发现这个观赏风景的好地方。抱着残留阳光味道的被子,我环顾四周的绿意,同时整个村庄也是尽收眼底,瓦房与红砖房交错分布在这一方水土。
从那以后我便成了楼顶的唯一的常客。
在楼顶上看风景,是一种别样的感受。扑面而来的就是春意盎然,满眼都是自己最爱的绿,这便成了我驻足的理由。
我喜欢在清晨时分,雾还未散去的时候去楼顶。早起是因为昨晚一夜好梦,带着愉悦的心情时视线都变得快乐一些。这时,无论是浅浅的绿还是浓绿深绿一律都是在雾的覆盖下,朦朦胧胧不肯露出小山原有的全貌。看远山的计划只得落空,不过倒也给了我观察村庄的想法。听到不知哪家传来的鸡鸣,看到头戴草帽手拿农具的人在路上轻快地走着,不远处的小河上还有几个妇女一边唠嗑一边洗衣服。他们的脚步就是在丈量村庄与泥土的距离,我这个清闲人的目光留意的便是雾聚雾散。
我喜欢在阳光不燥、微风和煦的时候眺望远方,村子像是被几座山连着围起来的,所以我就找到两山之间的那个缺口,极尽目光就是想探究山的另一边是什么。虽未翻山越岭,不过猜想也是安详地卧着一座村庄吧,那边是否也有人会在楼顶边想边望向我处。又或者,那边是一条浪花一朵朵的河流,两岸杂生着些不知名的植物,日光照下来也是银白晶莹翻涌着。
我喜欢在夜幕降临时去楼顶看月光、看星星。之前在城里,晚上也喜欢出来看一看天空,但星星却很少,也感觉离我很遥远。原以为楼顶是漆黑一片,但是去过之后才发现那月光是那么“明晃晃”,依稀透亮着这块平台,让我自然而然地关闭了手电筒。月亮虽然也不是很大,但是在这一刻并不觉得她是太阳的附庸,因为此刻她才是这夜空的主人,所有的那些小星星闪闪烁烁着都成了点缀。那幽深静谧的月光很柔软,像一泓古老的河水一般轻盈地覆盖着这里的房子,那里的植物,以及整座整座的山。都是月光一泻千里,不错的,她的确给远近视线所能触及的所有地方都“一视同仁”地泻上了自己的精华,不会有失公允,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角落。甚至,还照进了一些人心里,那里清晰地镌刻着“思念”,各式各样不同归处的思念,在这充满月光的夜晚穿越历史古今,成就了一个个充满画面感的故事。悲伤的故事要讲给星星听,因为它们的光也是从几百亿年之前反射回来的,所以当我们的故事被它们听到时,我们早就忘了那些烦恼,又或者他们再也不能找到我们了。
四季轮回,日升日落,我都曾独自站在楼顶上看风景。只是单纯的享受而已,直到那一晚的触动。
2016年的七夕节,那时还在放暑假,我的发小兼闺蜜来我家小住几天。那天晚上我们纷纷拿上手机上了楼顶,我在给人打电话,她在听歌。后面我们时而聊天,时而自顾自地盯着手间那块小屏幕。那晚的夜幕依旧是繁星点点,月光一如往常的皎洁明亮,我们俩沐浴其中,一边玩手机,一边感受时不时袭来的清爽夜风,一派悠闲自在,好不惬意。
我坐在扶沿上,眼睛无意一瞥往楼下看去。在大日光灯周围聚集着一群细小蚊蝇,下面是几个农妇去,其间还有一个电子秤,听着农村妇女惯有的大嗓门知道她们是在进行米辣椒交易。母亲提着一个蛇皮袋出来了,她嘴里说着:“等一下,我这里还有一些”。看她有点急促地呼唤一个来验货、上称,不知为何,我似乎看到了她头上的银丝,明明隔了那么远,明明是在晚上,明明我是个近视眼。可,我就是看到了,并且心里不知为何被狠狠地触动了,明明一切都在有序的进行,好像什么也没发生,甚至母亲也不知道我在楼顶看她。
这三层小楼,凝聚了父母十多年在异乡辛苦拼搏的所有,每一砖一瓦的堆砌以及后来的装修云云,我不曾看过一次,甚至摆乔迁宴时我也还在学校上课。就像父母的各种劳累我也经常看不到,或者又是自动忽视,内心冠冕堂皇地觉得理所应当。
这楼顶,于我而言是放松休闲、观赏风景的好去处。但在父母眼里,不过是提供了一个晒玉米、花生的地方,她们不曾怀着我这种心情来到这里。我不能说她们错过了这么多风景,回顾过去,审视自己,好吃懒做的自己有什么资格说父母不懂享受。
父母正在以一种不可阻挡的速度迅速老去,一眼就是一生。我内心不似从前幼稚,但我内心不想长大,不想成熟,害怕承受,于是就故意地还是一切依赖着父母。他们的忙碌劳累我看在眼里,但是手头却吃吃不曾行动。这房子就好比我与父母,他们用半生劳苦打好了基座,建好了这幢房子,明明最劳苦功高,却还是在日复一日地付出着,不曾停歇。我明明是那个从未付出的人,未曾见证一砖一瓦的堆砌,未曾留意田间地头的生长与枯萎,但我最后却是我坐享其成,享受着这一切的便利。父母在一楼,浸依旧润在柴米油盐酱醋茶的谋生之中,而我,却在白白地享受着二楼的舒适与顶楼的美好风景。
父母倾尽全力打造好一切,我们欢天喜地地迈上阶梯,想去往更高更远的地方。他们不阻拦只是目送,目光中包含的关心也不会用语言倾吐给我们。我们站在父母的肩上看时间,他们依旧是在一楼忙碌着,等着我们什么时候想起什么时候去探望他们,陪伴他们。他们只是从不言,我们在人生的楼顶的欢乐世界中,充斥着各种诱惑,很多时候也会忘了他们还在原地等待,并且一边等待一边老去。
……
之后的我,上楼顶的次数少了很多,随之多起来的是厨房忙碌的身影,背着农具跟着母亲去田间地头的次数。
当你在楼顶看风景时,不要忘了往下看看那些为你付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