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 象征性 荒原 洗铁路】试炼

人生每一步都是试炼,赢了就活下去,输了就死。

那个疯女人扑上来的时候,这句话快于薛谔的本能在他脑子里闪过。

对于父亲这句遗言,薛谔一直不以为然,活着多容易啊,脸皮厚点儿就成,还提得上试炼?

疯女人手里的刀扎进他胸口的时候,他觉得这就是自己的试炼了。爆发出全身力气把疯女人狠狠推开之后,他的试炼结束了,他没赢。


捂着胸口站定,薛谔错愕的看着周围,一瞬间还以为自己被自己推那疯女人的反作用力震晕了头,要不怎么四周凭空出现几十号人,眼花成这样。再看,环境也不一样了,空旷苍白,视线远处是无垠的黑,抬头是无垠的黑,飘荡着幢幢红幡和一红衣人,低头是白得刺目的地面。

飘荡着红衣人?!

身边窃窃私语中冲出一声爆喝,“嘿,那小子,你马戏团的你!是不是你搞我们!这什么鬼地方,我警告你啊,赶快给我们送回去,要不然我……”

红衣人在虚空中坐下,挥手随着二郎腿的节奏在眼前出现的屏幕上划着,“嗯,白强,26岁,抢劫杀人被警察击毙。你都叫这个名字了,还去抢劫,你就这么不信命。行了,你不想待在这儿,就去平等那里报到吧。”

“你丫胡……”薛谔远远看着白强一句话未说完,后脑就在一声巨响里爆开。混着脑浆的血雾中伸出一只黑爪,抓着白强的头拖进连串惨叫中。

薛谔趔趄着跌坐在地上。

苍白空间里一片死寂。

“还有人有什么意见吗?没有,咱们就继续了。”红衣人的声音如雪飘落,薛谔不敢抬头再去确认他是否真是悬在空中,只使劲盯着地面,唯恐对上视线。“恭喜各位,你们是今天第8、第88、第188……位告别人世的幸运死者,根据最新政策,回馈广大用户,只要您通过稍后的试炼,即可轻松获赠一次重返人世的机会。”

试炼,这个词让薛谔心生忐忑。

嘈嘈私语又再响起,又有人低喊,“不,不,我不要再活了,我不要再活了。”薛谔顺声望去,一消瘦男子蜷缩在地,皮包骨头带着斑疮的手捂着脸不住颤抖。

薛谔偷眼去看红衣人,红衣人依旧翻着眼前屏幕,雪落地即化,“卞纯明,患病卧床多年,享年35岁,一生无功无过。既然放弃这次机会,你就去孟婆哪儿吧。”卞纯明的身影随周身亮起的白光缓慢消失,白光里隐约有一老妇吆喝,“排好队,排好队,一人一碗,唉,那新来的,别愣着,队尾在那边。”

“还有没有不想参加的……没有的话,试炼就开始了啊。”

红衣人换了条腿翘着,随着他左手按下又提起,薛谔只觉身下地面微微抖动,黄土、砂砾、石块跳跃而出,苍白空间转瞬成为无尽荒原,大地再抖,高山耸立。


有什么在背后轻轻拱着,薛谔吓得立刻回头,一长发女子脸冷得要结冰,“靠够没有,躲开。”

薛谔这才发现自己一直靠坐在她腿上,慌忙站起的档口,红衣人已宣布试炼开始,“很简单,爬到山顶,就算通过试炼。”

薛谔掸掸土、捋捋头发,追着抱起一旁地上安睡婴儿的长发女子,“对不起啊,刚才确实吓到了,我叫薛谔,怎么称呼?你的宝宝?很可爱啊。”

长发女子加快脚步,头也不回,“不认识,不能留他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

薛谔三两步就赶上,“姑娘,现在的社会就缺你这样的人,人心太冷漠,缺少温暖,大家都应该向你学学。”

“你有废话的功夫,赶快去爬山。”

“哎呀,没问题啦,就是爬山嘛,有什么难的。”

“刚才那情形,这个试炼绝对不简单。”长发女子终于回头看他,眉头凝重,目光冰冷。

薛谔揽向女子肩膀的手临时转向,接过她怀里兀自睡着的婴儿,“我从小跟我爸登山,孩子给我,我带你们上去,跟着我哦。我觉得还可以嘛,你看,都没有望山跑死马。”

长发女子不再理薛谔的调笑,脱下外套、扒下薛谔的外衣,把婴儿绑在他身上。薛谔张嘴又要夸女子心灵手巧,长发女子却一把拉住要登上山脚缓坡的他,“走那边”。

绕过小半座山,山势较之前稍陡一些,却也不致无处落脚,“这边倒也不算难爬,不过干嘛要特意到这边来?来,你跟着我,看见了吗,找这种地方踩。欸,咱们都认识这么长时间了。你叫什么啊?”

“季静。那边有……那边人太多。”

薛谔下意识去看,二三十人高高低低的分散在山上,还有零星几人仍在荒原,“他们怎么不,那是什么……快爬!”薛谔也顾不上季静是否能跟上,手脚并用向上跑。季静只回头一瞥,也拼命跟在薛谔身后。

荒原上,滔天巨浪拍下,眨眼间吞没了仍留在原处的几人,又顺势冲上高山。山上有几个爬得慢的,被浪追上,瞬间就淹在水里,不见踪迹。

薛谔忍着坚利的山石划破手指,仿佛又听见父亲在不断教育,“人啊,要向前,不能停留。向前的苦,总要好过龟缩的苦。”薛谔还记得当自己顶撞说,“爸爸,可是龟缩的舒服要大于龟缩的苦啊。”那之后的耳光清脆响亮,“你不能只为你自己活,你还有家人、同伴。”

怎么总是被他说中呢,我就为自己活怎么了,管什么同伴。同伴?薛谔这才想起季静,转身去找,浪已追到伏地喘息的季静脚下。薛谔咬咬牙,退下几步,拽起她,“姑娘,快点吧,你不想复活吗,不怕死啊。”

“废话,你不怕吗!”

“怕呀,你看平等王、孟婆都出来了,谁知道我要死这的话得下什么地狱啊,谁要去受那罪呀,我还没活够呢,阴曹地府,等几十年之后我积够了阴德再说吧。你说的对,这试炼真、xx不容易。”挂着婴儿、拉着季静,薛谔爬得有些喘不上气。幸亏这孩子睡得熟,不闹,要不自己可没有信心能忍受带着一个移动噪音源奔命,婴儿一般的睡眠,真是羡慕啊。

“趴下!”走神的薛谔还没被季静的惊叫拉回,一身闷响,薛谔的左肩一瞬麻木,仿佛一团暗火着在肩头。

“让你趴下,你傻啊。”来不及看到底怎么回事儿,薛谔被季静按倒。又一石块儿在身旁砸出闷响。

“你们谁都别想抢,复活的机会是老子的。”山腰上,一壮汉向脚下众人不断投出石块儿,有数人躲闪不及,被砸下山坡落入仍在涨起的浪中。

薛谔第一时间去看红衣人,他会怎么做?红衣人换了趴的姿势,招手唤开几处或黑洞或红雾或旋风,有长鞭、钩锁、黑爪伸出,抓了落水之人,也偶有白光团起某人。

“诶,不一定会死诶,如果是看生前功过的话。”

“你敢说自己这辈子没问题吗?你敢试吗?别废话了,快爬。”

“不是说我,我是说这孩子。他刚出生,一张白纸,要是死了,肯定被孟婆收走。”薛谔拍拍胸前婴儿。

季静不由得停了手脚,呆呆看着婴儿。

“要不要……试试?何必让他跟着受罪。”薛谔象征性把婴儿推出。

“不要。”季静直觉喊出,伸手去拦。

薛谔赶忙抄住季静,“先,先到山顶,趁那扔石头的混蛋没注意这边。”薛谔有点不明白自己,不是说不要脸的活着吗,怎么扔个孩子都不敢。真不敢啊,下不去手。要是自己的孩子这样……

有人下得去手,“哈,小妞儿,你也在这儿,谁都能活,你不行!”山上壮汉狞笑中手下不停。

“你们认识!怎么回事儿?!”薛谔拉着季静、护着婴儿滚到一巨石后,勉强躲过山上石块儿,可眼见脚下大浪就要打上来。

“他,他……”

“别他他他了,谁管你们怎么样啊。”装作没看到季静通红泛泪的眼角,捡起石块儿砸向壮汉,“我爸说了,看不过的事儿,不能忍不能躲,就得拼。就你能扔啊。”想着那年被老头子拉着爬山,不顾薛谔的和稀泥,半道跟乱扔垃圾的小年轻从口角到动手,老头子脸上有伤,却笑得畅快。

“不喜欢,就反抗啊。嘿,你们,也别干看着。”递了块石头给季静,四周也有人学薛谔反击。

季静边哭变扔,哭着哭着开始大笑。

伴着山上余者爆出的欢呼,壮汉在落水的瞬间燃成一个火人,火里伸出黑爪和巨鸟尖嘴,扯着火团消失。红衣人摇摇头,“杜葛新,32岁,抢劫奸杀邻里8人,爆亡。楚江和平等又要抢业绩了,哎呦,还是难得的并列死亡。”


没了捣乱的混蛋,余下众人很快就到了不大的山顶上,七八个人狼狈的瘫倒在地。

薛谔也不知该与季静说些什么,生怕有尴尬的问题不受控的溜出。在季静喘着粗气从薛谔怀里抱过婴儿时,才忍不住说,“我再抱会儿吧,不累。”

试炼完成了,才觉浑身脱力,可也许是一路伴出感情,薛谔一时还舍不得将婴儿交出,这软软小小的抱着,还挺暖和,当爸爸是这种感觉吗?

又有私语想起,这次薛谔听清了,“都到这了,可以重生了吧。”薛谔和季静互相看看,却无人敢大声提问。

疑惑在数道门凭空出现时消失,“我要复活了啦,”有人立刻开门离开。

薛谔拉起季静,“快,咱们也走。”话音未落,身前的门已被一人抢过,薛谔刚要喝骂,门里弹出一条长长藤蔓把那人卷走。

红衣人施施然走过呆立的众人,“不好意思啊,人太多了,加试一场。”

薛谔一把拉过要冲过去的季静,“别冲动,别冲动,这会儿不能反抗。”

余下五六人围着几道门转来转去敲敲摸摸,却再不敢轻易开门,都愣愣看着那位手搭门把手的斯文书生。斯文书生盯着自己的手,几次深呼吸,一把拉开门,迈步走入。

门无声关闭。

“就这个。”立刻有人再去开那扇门,却被门后凄厉尖叫的火焰吞没。

季静拉过薛谔衣角,“一人一门。门上有记号。”那门上有个浅浅的眼镜图案,正像是斯文书生所戴。

“我找到我的了,要再见了,”季静脸上的悲痛模样却不带离别的感觉,“那么多人,为什么你要跟着我走?”

“好几个男的都被吓趴到地上了,就你一姑娘还站着。”薛谔想说因为你好看,话到嘴边,还是说了实话。

“嗯,薛谔,有缘再见。你要好好活着。你也是。”季静亲亲婴儿,开门,关门。门上是个小小的三角图案,与那壮汉刻在她家门上的一样。


又有人走了,又有人被吞了,薛谔抱着婴儿找来找去,终于在一扇门上摸到一个几乎看不到的印记,home。那是那个疯女人还不疯的时候,背着房东偷偷刻在出租屋上的,那天晚上他们为有了自己的“家”,不用再跟别人拥挤在蚁居里庆祝,喝着酒唱着阿姨洗铁路。然后呢,发生了什么?他们各自沉浸在工作和玩乐里,想把对方抓在手里,又怕被对方束缚,只想着自己的自由快乐。总是这样,刚开始甜蜜朦胧,之后月晕散去,现了人心里坑坑谷谷的真相。

薛谔没有急着开自己的门,他继续找,总算在角落里找到一个有着小小奶嘴图样的小小的门,他扶着婴儿的手握住门把,小心的不让自己碰到门后虚空,那手那么小那么软,不久之后他就能握到自己孩子的小手了吧,他会像这一路保护这孩子一样,保护他长大。

“再见了孩子,我也要回去了”,他要跟那疯女人好好结束,努力找个更好的解决方案。


薛谔开门,关门,在黑暗里摸索前进。

门后空间越来越窄,他渐渐变走为爬,又改做匍匐。到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要被大地挤死的蚯蚓时,突然,豁然开朗。他急不可待的要呼吸尘世的空气,一张嘴却听到自己的声音稚嫩嘹亮,“呜啊……呜啊……”。

还有那疯女人的声音,“宝宝,宝宝,爸爸不要咱们了,没关系,妈妈也不要他了,以后就咱俩也能……”疯女人絮絮的慢慢没了声响。

薛谔这才想起,那红衣人可没说过重回人世就是复活啊。空气和搭在他身上的疯女人的手越来越冷,薛谔无法动弹,只能扯着脖子大声号哭,只要能引来什么人,就有一线生机,带着前世记忆这一生还不是开了外挂。就可恨当初自己怎么选了这套拆迁房做谈判地。

终于引来一人,黑衣黑裤黑鞋黑帽,手里一黑色公文包,从上衣掏出黑色平板,“前世名薛谔,今世名尚无。转轮王这业务不熟啊,送来投胎怎么没给喝孟婆汤,回去还得加强培训。”

一碗热汤灌进薛谔嘴里,酸甜苦辣五味杂陈渗进喉咙的时候,七情六欲也被冲散了。

到他出现在一个苍白空间时,他也不知,只一味甜甜的睡着。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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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征性 荒原 洗铁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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