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上课的时候,溜了一眼窗外,目光扫过正对窗户的花架,满眼满心都是清凌透水的紫,暮白的萱紫中和着蓬劲矫健的褐藤,再杂着些碧翠的嫩叶。原来是紫藤花开得正盛,流瀑一般倾泻而下,正是一水儿春风得意的景象。
蒋勋曾说过他在大学里任教的经历,阳光正好,春心荡漾,索性就不再上课,拉着学生们坐在草地上,发呆聊天晒太阳,就把上课的时间消磨殆尽。很佩服蒋先生这样的写意,可惜作为体制内的教师,这样闲散总是不成的。我于是收回目光,继续费劲地讲解着《赤壁赋》中的名句。
窗外的那丛紫藤在风中招摇得紧,细小的繁花在风中凌乱摇摆,抖擞着流苏一般的水晶花球儿,恨不能十里八乡全都知道它盛开的消息。远远地望去那厚叠叠的淡烟紫、满枝的胭脂紫红和深邃缥远的粉白,只一眼就生出无限的欣喜,心中满满的酥麻甜腻,都是蓬蓬的花儿在春风摇曳的盈盈清姿。
我最喜欢在紫藤花架下走走停停,漫无边际地散漫逛逛,或者干脆拿本书坐在下面翻翻看看,感受下春的气韵,那里三灵聚会,的确是闲散舒心的好地方。紫藤花架极高,花和叶都生得极密,遮挡住了大部分的阳光雨露,下面极其阴凉通风。花儿垂泻丝缕凌乱,阳光明媚柔软,清风徐来花繁如水,紫藤妖娆得如美人的侧颜,叶又嫩得掐得出水儿,在金色的阳光中,四处都是深深浅浅闪闪历历的流芳。花架下又空空如也,不着一丝柴米油盐的尖酸痕迹,只觉得那紫藤美得脱俗,如迷梦般妩媚嫣润。偶然有一星半点儿的阳光从树荫花影里漏下来,映得整条走廊都浮动起来,耀眼的光斑像河中金灿灿的晶块,桂瓦流华腾云溢彩。间或有三两只彩蝶如我一般流连其中,翩翩旋旋,恰似飞舞的花朵,改变了春天的颜色。
不过最妙的还是紫藤的落花,紫藤与群花各异,花落的时候极安静秘谲,一片片又轻又软的粉嫩,在飞烟般的深影中,袅袅婷婷地飘落下来,像美女素手纤纤凭空画成了一个弧度。花落在衣间、书上,散落眉心,飘落眼梢,拂去还来,借一剪春风,吐一时相思,落一瓣紫藤,付半生相知,只这般疏疏淡淡地赏花,倒衬得起诗中人闲花落的逸致。踩在零落的花泥之上,脚步越来越轻巧,细细感受春风的热络,想来每朵落花都有不为人知的心事,每一阵微风都是零丁的细语呢喃,倒在不知不觉中心醉神驰了。
年少的时候读过很多志怪小说杂记,只觉得草木有灵,万物皆慧,哪怕是腌菜的坛子罐子,家里常用的砧板菜刀,修炼修炼也能成精。况如此芳姿妍丽的紫藤花,若是幻化为人形,不晓得是怎样倾国倾城的美人儿。后来追看暖心的日漫《夏目友人帐》,有一节故事中出现一个不停寻找奥义的丑陋雪人,雪化之后春草绿波、春风拂面,就瞬间变化成了一位发睛皆紫、钗鬟玲琅的曼妙佳人,那是春天的精魄,也恰恰正是我心中紫藤花儿化的妖精。我深深觉得,若紫藤是妖,必是个风华绝代的美人儿,十指若柔腴,面如春水,色若春花,身段柔活,宛如紫玉,双目离合,言笑温润,可后来又觉得若紫藤为妖,也必然是个有涵养的妖,是位“脸动飘香榭,衣轻任好风”、“转盼多情,言语长笑”的美男子,大约是像《择天记》中天人般浅笑的鹿晗,怎生的鲜亮触目呢!
课上到半酣,讲到苏子回答主人曰,“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不觉喟然,其实,天地之间,万物各有其主,若非吾所有,即使一丝一毫也不能得到。只有自然界中的种种惊喜,才能真正让人体验到生活的清醒和美好。这世间诸事于我不过是匆匆过往,而我之于它们不过是天地一蜉蝣,虽然无钱无势无才无德,这辈子只怕也就是他人口中的冷笑话,可只要走廊中还留着那一墙一架的紫藤,那片轻妙得如同淡烟的紫藤,就足以安慰我的波折不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