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雪肆虐，狂风泄吼，天地似乎都已经凝结在了一起,没有一丝的生机。山林中的树木被沉重的积雪所摧残，遍地都是被大雪所压折的树干。这场几乎席卷了整个中原的大雪已经持续了足足有十多天，却似乎一直都没有想要停止的迹象。雪片依旧在不住地从天上抛洒下来，试图掩盖着这尘世间那一场最为人所不齿的战争的痕迹。常年游弋在山林树丛中的狼群也不见了踪影，似乎也都拖着饥饿而疲惫的身躯，躲藏在深山之中屏息遥望着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雪，幻想着大雪过后上演一场充满野性的残酷杀戮。

山岭之中，有两个衣衫褴褛的男子正试图穿过这片原始森林，他们趟着齐膝的积雪，不时地拨开树木的残枝在努力跋涉着。走在前面的男子似乎听到了什么，突然停了下来，双手括在耳后，四处搜寻着声音的来源。“你听到什么了吗？”

后面的人也警觉地向着四周张望，“什么都没有啊？”

“我好像听到了战马嘶叫的声音。”

后面的那人也仔细听了一会儿，顿时放松了下来，拍了拍前面那人的后背，嬉笑着说，“那是风声，别吓唬自己了狄克。”

“但是我的确听到了些声音，不仅仅是嘶吼，好像还有马在走动。”狄克依旧很是警觉。

“别紧张啦，你一紧张，什么声音都会从你的脑子里钻出来的。这种声音我也有过经历，人到了紧张的时候，别说是马蹄声了，老虎的脚步声你都能听到。”这人于是走到前面，转头说，“你大概也累了，我在前面走，你跟上。”

狄克只好摇摇头，紧跟在他的身后，追问道：“万一真的是他们呢？我们不如找一个高点的地方看一看。”

“风雪这么大，到了一里开外的地方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就算是有人在远处，你也不可能瞧见的，不要白费力气了。”

“可是这么找……已经许多天了，连一个脚印都没看见，我们这样找会不会永远找不到他们？”

“也许吧，但是总会有人找到的。”

狄克似乎很丧气，“那我们岂不是白白辛苦一趟了？”

前面那人似乎很不耐烦，“我们已经白辛苦了许多年了，这有区别吗？”

“可是这次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战争结束之后，我们还是会回到原来的地方，继续原来的工作，即便有那么一两个幸运儿，也不会比我们好在哪里。”

“但是……即便是这样，我也想体验一下成为幸运儿的感觉。”

“那就不要再废话，把你的耳朵眼睛鼻子全都用来找人，也许你就会比别人更加幸运，我祝愿你成为这样的幸运儿。”

“还有你。”

“我就不必了，我没你那么着急的想要找死。”

“怎么会呢？领主是承诺过的。”

“那些贵族对你的承诺有意义吗？你如果相信他们，尽管去试吧，到时候不要把我也拉进去。”

狄克追上前去，拉住那人的胳膊，好奇地问道：“为什么你对他们就这么不信任？”

“因为我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年轻人。”那人甩开狄克的手继续往前走。

“我认识你以来，你一直都在公田里干活儿，你工作做的好，领主经常给你额外的赏赐，大家都很羡慕你呢！可从来没听过你有过这样的经历。”

“你想知道吗？”那个人气急败坏地吼道。

狄克被吓住了，稍停了一会儿，然后继续跟在那人后面，低头不语。过了很久，那人才又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叫戎胡吗？”

“因为你是山戎人啊，有什么不对吗？”

“我是山戎人没错，所以他们会给我的名字里带一个戎字。但是胡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吗？”

狄克笑了笑，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是老虎，哈哈哈。”戎胡做了一个鬼脸，然后就大笑不止。

狄克似乎很不解的样子，依然追问道，“是因为你很凶猛吗？”

“是因为我跑的比老虎还快。”

“可是我没见过你跑啊，你走路都慢腾腾的。”

“因为我不想跑了。”

“原来这样啊。如果我也能跑的比老虎快，我就不会害怕被老虎吃掉了。”

“对啊，他们是这么讥笑我的。”

狄克还是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但是总觉得越问似乎离题越远，便不再追问这个话题，而是改问道，“你们山戎是不是都住在山上？”

“你们赤狄都是红色的吗？”

“当然不是啦，我父亲说我们是因为崇尚红色，因为红色代表的是鲜血，如果你的衣服总是沾满了鲜血就表示你很勇敢。”

戎胡转身看了看他身上的素衣，讥笑道，“那你现在真的一点都不勇敢。”

“那要在战场上杀过人才可以，我没有上过战场，所以就不能穿红色的衣服。”

戎胡突然停住回过头来问道：“你想上战场吗？”

狄克也急忙停住了脚步，抬头看着站在高处的戎胡，虔诚地说道，“当然想了。如果是在我们的部落里，男人只要过了十二岁就可以上战场杀人了，到了我这个年纪，应该已经杀过很多人。”

“如果在你的部落，也许你根本就活不到这个年纪！”说完之后转身就走。

“那可不一定，领主说，我的体格很好，比他见过的很多猛士都要健壮，如果我上了战场，敌人一定会畏惧我的。”

“可惜你没有资格。”

“是啊，这里毕竟不是我们部落了，但是我真的很想试试。”

“你那是想送死。”

“为什么呀？”狄克紧跟在他身后。“我也知道，如果没有战车和武器，就只能做步兵，跟在战车后面，很危险的。”他见戎胡越走越快，便紧追不舍。“但是我们领主也说了，只要我做的够好，他就会赐给我土地，这样过不了几年我就能有自己的战车和武器了，到时候我就能跟其他的贵族一起驾着战车上战场了，这样难道不好吗？”

戎胡再次停下来，愤怒地说：“领主领主领主！你就对你的领主这么有信心？他说什么话你都相信？我都活了这么多年了，只见过被领主杀掉的奴隶，还没见过有哪个奴隶能真的靠这些得到土地的！你把事情想的也太简单了。”

“可是……”狄克停住脚步，刚刚要去反驳的时候，树上的积雪突然掉落砸在了他的头上，雪花纷然洒落到他衣襟里，让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

戎胡指着他头顶的雪吼道，“就像这样，今天是一堆雪砸在你的头上，也许明天就是一支箭插在你的胸口！战场上的意外还有很多，就算是那些贵族也一样，有多少人是兴高采烈地上了战场然后再也没有回来的？很多人都是像你一样的年纪，第一次上战场就送了性命，那些能够活下来获得土地封爵的人只是少数！真正当你上了战场你就会知道，那里是多么的无情，你永远都不知道有多少意外在等着你，你就真觉得自己是最幸运的那个吗？别忘了，那些贵族的爵位是靠着整个家族才得到继承和维持的，而你呢？除了你的父亲还有谁能做你的依靠？他们这样激励你，无非就是为了让你拼命去保护他们的土地，他们的荣誉，他们的富贵生活。就算你战死了，他们都不会感谢你，你带着伤口躺在战场上，他们都不会瞧你一眼，他们只会去救那些贵族子弟，而你只能活活等死。就算是看见了，他们也只会嬉笑着说，‘瞧，又要死掉一个奴隶！’他们会伤心吗？他们会惋惜吗？或许吧！但是他们就连你的尸体都不会去清理，只会让你暴尸荒野，然后被狼虫虎豹被毒蛇被黑熊被野鬼分吃掉，吃的连骨头都不剩！然后他们会找到其他的奴隶代替你的位置，因为你这样的人还有很多。你的土地？你的财富？你的地位？还有你的战车兵甲？都会被别人拿去，然后你的父亲，你的儿子——如果你有儿子的话，会继续给他们当奴隶，继续奉养他们，然后继续接受他们的谎言，继续卖命！知道吗？自从你离开你的部落就永远逃离不了这个命运了，认命吧！不要再去想那些没用的事情了。”说完他便再也不回头，继续趟着积雪向前走了。

狄克怔怔地看了一阵，然后问道：“难道你就甘心做奴隶吗？”戎胡的脸上抽搐了一下，但还是没有停住脚步，也没有说话。狄克依旧锲而不舍地追问道：“那你为什么不逃呢？”

戎胡似乎是发了疯一般朝着狄克一拳打了过去，狄克猝不及防从斜坡上滚落了下去，他急忙爬起身来，只见到戎胡朝着他吼了一句：“别异想天开了！除非你死了，否则你永远逃不掉！”

狄克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坏了，就像一只受伤的羊羔一样依偎在一棵大树下，眼睛里显露出可怜兮兮的样子。戎胡没有再理他，一个人径直走掉了，留下他一个人在山谷里发抖。过了好一阵子，他才终于起身，急切地去追赶戎胡，他从来都没有一个人在野外生活过，心里感到很害怕，心里不断地闪现出各种念想，害怕天黑黑怕陷阱，也害怕猛兽毒蛇，害怕自己还没有机会上战场就死在这片山坡上，他追的踉踉跄跄，几次都被自己绊倒。这一段路让他追赶了很久，一直过了好几个山坡，才远远地看见戎胡的背影，一直忐忑的心才终于安定了下来。但是他又突然害怕戎胡再次发起飙来，不知道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只好远远地跟着，不敢靠近。戎胡听到了他急促的喘气声，还是没有理他，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漫无目的地在荒山雪岭中走了一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