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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的今天,一场风雪竟与父亲阴阳两隔,成了我一生的痛。
每到周六,都要回老家看望爸爸妈妈的。可是这天一早就飘起了鹅毛大雪,不一会儿地上就铺了厚厚的一层,这样的天气和路况干脆不回了,下周一期末考试,周四就有可能放假,可以在家住一个假期。
下午五点的时候,邻居打来电话,语气很急切,就两句话:“你赶快回家!你赶快回家!”说完就挂断了。发生了什么事?这么着急?孩子的爸爸出去喝酒了,打电话叫回来,我们俩骑上摩托车出发了。
雪花依旧飘落着,路上积雪已经很厚,我们小心翼翼地在公路上滑行,车子时不时的歪斜一下。以前十几分钟的里程,硬是走了将近一小时。下了公路,还有三里多的乡间小路,沟沟坎坎根本走不了,没办法干脆步行回家,把摩托车放在路边的养鸡场。
我恨不得肋生双翅,立马飞回家,在雪地上奔跑起来。我不清楚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跑着跑着,听到身后有汽车的声音,回头一看是一辆吉普车,等车慢慢靠近我时车门打开了。我一看才知道车上是二叔,原来一个远房姑姑家的女儿第二天结婚,因为下雪怕早晨路难走,耽误进男家的吉时,下午二叔就开车把姑娘送到了县城,家里打电话让回来。
二叔安慰我:“没啥事,就是你爹有点不舒服!”我一听,心里咯噔一下,立马提到了嗓子眼,有点不舒服这大雪天会把我们急着叫回来?心里越发忐忑。
到胡同口了,天已经黑了,大门底下的灯亮着,这么冷的天,门洞里聚集着街坊邻居,我急忙进院,见邻居大婶冲我走过来说:“闺女你可回来了,快去看看你爹吧……”
院子里、台阶上、东屋、西屋都是人,北屋已经变成了灵堂,灵床上父亲头朝西脚向东平平的躺在上边,身上盖着一床被子,头被蒙得严严实实的。
母子连心父女天性,我眼前一黑,扑倒在灵前抱着父亲放声痛哭……
不知道过了多久,三婶把我扶起来止住悲声,三叔告诉我:“你父亲忙碌了一整天,村里有个过白事的,他在账桌上帮人家收礼金,记账,下午又分别到两家结婚的人家去帮忙,回家后见我家的羊病了,帮着我给羊灌药……他说心脏有些不舒服,到你爷爷的院子里取救心丸,还帮爷爷拿了尿盆,回到家往床上一躺人就不行了……。”
父亲十七岁上完初中就在家种地,从此挑起了一家人的生活重担。
在我童年的记忆中,我家几乎每年都盖房子,那时候都是自己挖土、制坯、烧砖……这些事都是由父亲一人操持,经他手盖了四座房子。两个叔叔都结婚生子,孩子能满地跑了,我们一大家子才分开做饭。
兄弟几个不分家能够和睦相处,当时在农村是十分少见的,父亲这么做超出了一个兄长的职责。
记得我十二岁那年,爷爷奶奶担心人多有是非,张罗着兄弟三个分家单过。每年父亲都要替两个叔叔家交公粮,理由是我家四个人的地,打的粮食多,两个叔叔户口在外没分到地,怕他们两家粮食不够吃。
叔叔他们心里明白大哥的心,都争着伺候老人分担责任,一家人很和睦。
家分开了,地也分开了,但是还是在一起干活。两个叔叔和一个舅舅都在县城上班,有些农活比如耕地、播种等女人干不了,我们几家就好像一个生产队,父亲就是队长,哪家哪块地种什么,哪块地需要浇水了,哪块地需要除草了……都是他操心,婶子和舅妈只管跟着干活。
每年秋收、秋种的时候,这四家的地,父亲要连续忙上个把月,这么操劳舅妈和婶子不落忍,把平日攒下的鸡蛋送到我家,让父亲增加营养……
94年,弟弟考上了大学。我家当时在村子里条件就算不错的,我妈每天赶集卖布,挣的钱能维持一家人的日常开销,除去地里化肥,农药,种子这些开支,还有一些结余,但是要交弟弟的学费生活费还是远远不够的。
我那时已经毕业了,每月二百多块钱,在本村教学,吃住在家,平时花不着钱,当我把攒下的几百块钱交给父亲的时候,他没有接,对我说:“家里一分钱都不要,你自己攒着吧,等结婚的时候买嫁妆,我和你妈能供得起。”
那时候弟弟每年的学费生活费应该是1~2万吧,为增加收入,父亲开始养起了绵羊,每年种西瓜,种棉花。
都知道,西瓜和棉花又累又吃功夫,父亲更忙碌了,一早一晚要放羊,把羊轰回来就得赶紧去地里,下雨天都要披着雨衣去地里收拾棉花,他经常说下小雨最适合收拾棉花了,棉花上的虫子都爬到了叶子上,好逮,省喷一次药了。
种西瓜不是一件容易事,耕地,播种,还要盖上塑料膜。第一年种的时候是请的山东的师傅,吃住在我们家好几个月,父亲手把手地跟人家学。
西瓜倒是结的不少,个儿挺大。由于没有经验,西瓜品种不好又不好运输,人家不收。我们四家共种了十几亩地西瓜,在当地零售得卖多少天,不知道要烂掉多少呢!
父亲又愁又急,上火牙疼,脸都肿了半边儿。他顾不上这些,就带着三叔到石家庄、天津等地找销路,通过熟人,找关系终于把西瓜卖出去了,没赚多少钱,但是学到了种西瓜的技术。
比起种粮来,西瓜收益明显高。从此村里人都开始种西瓜了,父亲成了“技术员”,不仅要忙自己一大家子的西瓜地,还要指导全村人种西瓜。不管自己怎么忙,只要有人请父亲帮忙,他二话不说就放下自己手里的活就去了,为这妈没少埋怨他。
父亲总是说:“你忘了咱第一年种西瓜时遭的难了?”妈就不会说话了。是呀,谁没个难处,不到万不得已谁会求人?
秋种结束是农闲的时节,本该好好歇歇了,乡亲们事就多了起来,开始盖房子、娶媳妇、嫁闺女……人们都要父亲帮忙。
那时盖房子没有包工,都是找村里人助工,主家管饭。全村人都找父亲帮忙量地基、超水平,计算用多少砖瓦、木料,既不能买多了造成浪费也不能到时候不够用,精打细算的认真劲一点也不亚于自家盖房子。人们之所以找父亲帮忙不仅仅是因为他头脑清、技术好、考虑全,更多的是信任。
在我的印象中,父亲一年到头都在忙碌,农闲了父亲更忙,帮人家盖房子、打家具、嫁闺女、娶媳妇、接人待客,帮着操办一些事,几乎天天不在家,甚至两口子吵架,婆媳不和都找他调解。母亲经常调侃“你爹也吃上商品粮了”,憨厚的父亲只是笑笑,照样天天不着家,照样做那些永远也做不完的事……
98年弟弟毕业了,工作挺满意,工资也不低。我们姐弟商量着,不让父亲种地了,父亲不答应。
99年弟弟结婚了,我们就又提这件事,父亲说:“你爷爷和姥姥还健在,我得赡养他们,现在身体也壮实,还能种地收入,也减少你们的负担,等没有两位老人了,我就不种地了。”
后来经过我们姐弟俩的多次劝说,在2000年父亲才勉强同意把地租出去了,但是不是全部,自己留下二亩地种,二十多只羊还要养着。
父亲是个实在人,那时候要交公粮,物价上涨,化肥农药都很贵。一亩地产量交公粮之后,除去化肥、农药、种子、浇地的电费,赚不了多少钱,说是租给人家,实际上就是让人家白种,只让人家交公粮就行,什么都不要人家的。
父亲心灵手巧会多种手艺,却从来没有靠这些挣过一分钱,就是帮忙,也就是在别人家吃顿饭。父亲以自己的宽厚、任劳任怨赢得了叔叔们的尊敬;以自己的热心、无私赢得了全村人的尊重。
2000年的腊月十二,忙碌操劳一天的他,回到家闭上了双眼,苍天泣风声呜咽,风雪阻隔没能最后守在父亲身边,怎不叫女儿寸断肝肠。
出殡的当天依然是大雪纷飞,来送别的人很多,甚至一些老人都拄着拐杖来了,目送着灵车缓缓驶出村子……
如今二十年过去了,我很少再回老家了,可是如果老家有事,村子人都会热心相助,这实际上是父亲的厚德吧。
现在我常常后悔,如果那个周末回家了,父亲发病时,我在身边,及时拨打120,及时抢救,也许可以逃过一劫,“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一生的悔恨,一生的哀痛,无法诉说。
爸爸,愿在天堂的你不再辛苦,不再劳累,愿天堂里没有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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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编辑:唐四平方根
专题主编:城外的阳光su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