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30年的纽约,一个以世界末日为主题的国际摄影展上。一组作品获得了极大的关注,先后在今年获得了普利策奖,荷赛奖等多项大奖,被奉为不可超越的经典。许多人站在这幅作品前,他们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愚笨的思考着,他们无法明白这组照片的意图。一共7张照片,画面几乎一模一样,铺满了整张墙壁,纯白色的画面中心几乎完全过曝,中间只有一个黑点,四周有一层重重的黑边,许多慕名而来的摄影师都不知道为什么这组作品能在这个地方出现。有些人还甚至嘲笑,给我一个闪光灯和一个黑屋子,我能闭着眼睛拍出一样的照片。但是他们不敢说出来,就像在卢浮宫被毁前那些游客一样,说不出蒙娜丽莎究竟好在哪里,但是公认她很好便是了。
只有少数人知道这组照片背后的故事,幸运的是,我便是其中的一个。我知道摄影师的名字叫阿诺,但是他姓什么,我也不知道了。
2012年12月21日。人们把世界末日一直当做一句玩笑话,直到他真正来的那一天。那一天阿诺刚刚被纽约时报解雇,他本来被派去伊拉克做战地记者。但是他描述自己太软弱了。他不善于做一个旁观者,他无法经受人们看到苦难。因此一张好照片都没有拍到。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他这一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得一次普利策奖,这是新闻行业的最高奖,颁给那些最有力量的照片。但是失去了报社和机会,这个梦想似乎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就在这个时候,下午两点,天空像一瓶被打翻的墨水一样遮住了所有的阳光。毫无征兆,半分钟过后地面上已经看不到一点阳光了。人们在大地上开始了混乱。车碾压着车,人挤着人。白天的城市一盏灯都没有,人们被这突如其来的黑暗吓傻了。整个城市陷入了一片混乱,阿诺突然意识到末日来了,职业的本能告诉他这是一个得奖的好机会。所有人都在向楼外跑。阿诺孤身一人挤了回去,他爬楼梯到5楼,来到了摄影器材的设备间,将柜子胡乱的打开,推倒,随便抄起了一个背包。这个时候爆发了剧烈的地震,强烈的冲击波震碎了大楼的玻璃,大楼就像一根融化的冰棒一样倒了下去,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整个过程不过五分钟。阿诺从地板的一侧划向了另一侧。黑暗中他试图抓住些什么,但头却重重的撞在了消防栓一样。他觉得自己悬浮在了空中,然后他从大楼的一侧窗户滑了出去。在空中他紧紧的抱住自己的背包。
幸运的是他掉到了公司楼下的水池里,还好水池的水这个冬天还没来得及放光。他险些失去了知觉,他觉得自己的肋骨断了,强忍着剧痛坐了起来。缓慢的爬出那个保住他性命的活命三角区。四周一片漆黑,他什么也看不见.赶忙打开了背包。查看他的设备。经历了坠地,落水之后他万分失望的发现相机背包里的五块备用电池都失效了。唯一一块能用的是放在相机里只有一格电的那一块电池,和一个外置闪光灯,闪光灯的电池大概够拍7张照片。他想,我还有机会,但是只有7张了。他在艰难的行走在废墟上,中央公园破裂出了巨大的裂缝,整个曼哈顿的地面严重下降,海水灌进了街道路面,淹没了一切。还存活着的人们打开了手机,手电筒,等一系列的光源,把大地微微照亮,寻找着彼此生还的消息,像一群森林中绝望的萤火虫。阿诺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他单手艰难的托起了相机。将眼睛抵在灌满海水的取景器上,他把手放在了快门上,相机对上了焦。在寒冷的海风中,阿诺的手瑟瑟发抖,他放下了相机。只有7张了,留给更好的吧。
阿诺行走在街道边的钢筋玻璃上,他看见了一群躺在街边的尸体,他犹豫的抬起相机。不,这场灾难中死的人人够多了,这7张照片值得拍给更重要的事物。
灾难过去24小时了,阿诺发现最可怕的并不是地震,而是不断下沉的曼哈顿。这里每分钟就有一片陆地被淹没成为海洋。他站在废墟上,悲壮的似乎要为这座蓝色的城市殉情,一起沉入海底。他抓着手中的相机,他说,不行,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一定要拍出最好的照片才能死去。
与此同时,美国中部派出了搜救的直升机。灾难是从沿海城市慢慢推向内陆的,那里暂时还比较安全。直升机负责将被困的人们救出,送到安全的内陆,防止他们被海水淹没。阿诺行走在废墟上,人们渐渐聚集在了废墟的高处,那些钢筋水泥堆成的山上等待着直升机的救援。然而阿诺依然在低洼的地方行走,他已经筋疲力尽,濒临崩溃的边缘。
就在这个时候,他踩到了一只手,这只手死死的抓住了他。阿诺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到废墟之下一个孩子,一块巨大的水泥板压在了她的身上,只有她的胳膊和头露在了外面,海水一点点的上涨,已经淹没了小女孩的肩膀。小女孩的求生欲使她发了疯似的乱喊,死死的抓住了阿诺。阿诺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望向她,她的眼睛看着阿诺的眼睛,阿诺的眼睛也看着她的眼睛。
阿诺将手里的相机再一次举了起来,将灌满海水的取景器抵在眼眶上。他哭了,他知道,这张照片是他一直以来毕生所求的好照片,他说服自己,每场灾难都有人死去,他调节好闪光灯的参数,他半按下了快门对焦,但泪水灌满了取景器,他看着小女孩的眼睛,他止不住的流泪。空气中时间静止了,他看到海水一毫米一毫米的升至她的鼻孔。他感觉到空气中粘稠胶状的空气,和巨大引擎的轰鸣声。一架直升机正从他们的头顶上飞过,卷起了一层水雾,使阿诺在岸边被包围,直升机在空中盘旋,即将离开。阿诺必须作出这个决定。
阿诺举起相机,将闪光灯参数调到最大,对着天空连拍了7张照片,每一张都发出耀眼的白光,把旋转的雾气照的通亮。
摄影作品展上,我说到这里忍不住的流泪。台下的媒体记者鸦雀无声,没有快门声,没有说话声,所有的观众眼神中都流露着人性深处温柔而美丽的光芒。
在获救之后,阿诺把他的相机送给了我,他说他做不到,他永远都成不了一个摄影师,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我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而我,便是那个被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