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您好:
当您看到我这封信的时候,是不是感觉很吃惊?很奇怪?是的,我自己都觉得很惊讶,因为这几年来我们之间说话的次数少得十个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何况每次都说不了几句。一直以来,妈妈都是你我之间的传话筒,久了大家也都习惯了这种模式。
我以为别人家的父子都是这样的,直到有一次看到朋友和他爸爸一起喝酒,一起搓麻将,相互开各种玩笑,完全就像哥们一样无所顾忌时,我才恍然间明白原来并不是所有的父亲在孩子的世界里都只是一个代号。
爸爸,看您为了把您的孙子——我的儿子从我身边接到老家照顾,被我和妻子拒绝后您恼羞成怒地收拾东西就坐火车走后,儿子的心里滴血了!我感觉那个才一岁多的孩子并不是我儿子,而是您儿子——我。这么多年过去了,虽然我已经三十多岁了,但是我的内心深处一直住着一个一直哭泣的孩子,因为他感觉自己被父母抛弃了。从小到大,那些不曾在外人跟前流的泪,都在一个个无人的夜晚流到了五脏六腑里。
爸爸,一直以来您都对我各种不满意。觉得我不孝顺,对您爱理不理,没礼貌,成天吊着一张臭脸......您不愿意和我们一起生活,我都知道,也都懂。可是您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在我还很小的时候你们把我撇下出去打工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也会很难过,很需要你们的照顾?
爸爸,也许在您看来把我放在爷爷奶奶跟前没有什么大的不妥,因为您每次提及的时候总是会说很多你们的无奈,说你们是没办法的,说您欠了人家多少外债,迫不得从新疆和妈妈去广东亲戚那边打工,说你们都是为了我好,为了给我好的生活......可是,爸爸,这一切在儿子这里没有意义,因为再多的理由,再多的无奈在一个年幼的孩子那里,父母的离开就是抛弃,父母的缺席永远是他心里的痛。和知道多少道理,理解多少不易没有关系!
爸爸,从我记事起,我的世界里就只有爷爷奶奶 。我曾经觉得爷爷就是我爸爸,奶奶是我妈妈,可是他们却反复纠正。而这些纠正的结果只是让我越发明白我和别的小朋友不一样。为什么呢?因为小朋友之间闹矛盾了,别的都会理直气壮地说:“我要把你告我爸(妈)去,让他(她)收拾你!”而我说到爷爷奶奶的时候总感觉舌头打结了,所以我从没说过要搬救兵,因为我根本无兵可搬。
和我一起长大堂弟,非常调皮,经常被二叔各种揍。有一次他一瘸一拐地来找我,说他讨厌死二叔了,下手那么重,好像他就不是亲儿子样。而我看了 他很久,突然有些羡慕他,因为他起码还有个爸爸揍他。奶奶说“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才是害。”我一年都见不了一次的爸爸,不打不骂的,估计也不爱我吧。堂弟听了我的话后,一脸不解地说我傻,他宁愿他爸爸不在家,那样他就可以自由自在了。我转过身去,不再言语。 小小的我们怎么也搞不懂对方,一个爸爸让我们的心相隔了千山万水。
爸爸,上小学后,每次开家长会都是我最头疼的。那个时候还没有“留守儿童”的说法,虽然我知道其实这样的孩子一直都有。但是,毕竟还没有现在这么多。所以作为班上唯一的“留守儿童”但却学习很好的我,老师总会在家长会上表扬我。可是我宁愿他们不要表扬我,因为一表扬家长都要出场的,而看着别的同学都很年轻的爸爸妈妈,头发花白的爷爷总显得格格不入,而没有爸爸妈妈陪伴的窘迫也就会一次次地在众人面前被扒开。
那个时候孩子们被爸爸妈妈陪伴着长大天经地仪,所有的孩子都这么认为。而我的存在就像一个异类,甚至很多不知情的同学以为我没有爸爸、妈妈,还有些以为爸爸妈妈不要我了......各种以为,各种同情。可是我不需要同情,我不需要别人可怜我,虽然我经常也觉得自己可怜!
爸爸,您知道我小时候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吗?是过年。那个时候,一起长大的小伙伴们都非常喜欢过年,因为过年就可以有新衣服、好吃的了,还可以放炮放烟花。而我不是,我只知道过年的时候我才有可能见到您和妈妈。
可是咱家在新疆,你们在广东,虽然我不知道到底有多远,但是当爷爷在地图上指给我看的时候我发现的确不近。爷爷说,你们每次回来要坐很久很久的车,花很多很多的钱,所以不能每年都回来。小小的我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非要去那么远的地方打工,但很清楚你们为了省钱不回家看我。也许,在你们心里钱比我更重要吧!于是,我无数次的期待和早早就开始的等待,最后都变成了满满的失望和夺眶而出的泪水。那种伤心,难过,被自己的父母不爱和不喜欢的感觉就像一根刺样,很早就扎在我心里,最后慢慢地长在了里面,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
爸爸,没有你们的年对我来说其实更像是煎熬。咱们家是个大家庭,两个叔叔,两个姑姑,所以过年的时候往往都非常热闹。可是,您知道吗?也许为了省路费不回来过年的你们永远不会明白,越是这样的热闹我心里越难过。因为表哥表妹,堂姐堂弟等一拨子的孩子,都是和爸爸妈妈一起的,唯独我缩在奶奶的身边。虽然我也和他们一起吃着各种好吃的,穿着妈妈早早就让奶奶给我买的新衣服,甚至比他们的衣服还讲究,但是我却只想哭,虽然我只是没笑而已。
叔叔、姑姑们往往都会设法逗我开心,对我各种夸奖,还会给我偷偷塞给比别的兄弟姐妹多好多的压岁钱,会特意给我买些好玩的、好吃的,但是在我看来那些更像在可怜我,因为你们不在所以才刻意补偿的。我宁愿和别的孩子一样,我不需要那些照顾,也不需要那些额外的疼爱,只需要你们回来,坐在我跟前,让我感觉我也是有父母的孩子。
是的,我只想有个能保护我的爸,有个能对我嘘寒问暖的妈妈。可是这些无可厚非的希望对我来说却是奢望。因为你们虽然也会回来,但是每次行色匆匆,来来去去也不过几天时间而已。而在一起的时候,你们总是嫌我这不好,那不对,总是说爷爷太溺爱我,奶奶太惯着我了。说我这样那样的习惯不好,让我要好好学习,不要贪玩......说真的,我是想见你们,但是我不想听你们说这些,而你们似乎只会说这些。于是,见和不见似乎都不是什么好事儿!
爸爸,你们只知道每月给爷爷奶奶打钱,让给我买新衣服和玩具,但是你们不知道,那些却给我带来了很多的麻烦和伤害。人都喜欢挑软柿子捏,于是没有你们在身边的我就成了那个软柿子。几个从来没好好念过书的混混经常把我堵在上学的路上。让我给他们买烟,买酒,给钱,不给就打。而一直都瘦小的我,每次都战战兢兢地应对着,不敢抵抗。因为我知道我打不过,更没有后援。在他们眼里,我就和没爸没妈的孩子差不多,所以他们经常从我身上搜走不多的零用钱后,还不忘笑话我是个没人要的孩子,有的还说我根本不是你们亲生的,所以你们不要我了,你们早都生了自己的孩子……
我就那样,一直被欺负着,直到上初中后有一次按照要求给那个小霸王买了烟,他却边抽烟边问旁边的一个男生:“你说他是不是他爸的私生子?不然他爸怎么会不管他!”那个时候我已经知道私生子是什么意思了,所以我只在一个愣神间便像疯了一样扑了上去。习惯了我像个待宰的羔羊样的他们被我吓住了。我使出浑身的力气,不要命地和他扭打,最后把他打倒坐到身上拳头像雨点样落了下去。和他一起的几个小孩被我的架势吓坏了,大呼小叫着跑去找老师了。等老师赶来的时候,那个校霸已经被我打得满脸的血,捂着肚子哭喊得像一头猪样。据说我那次差点把他打死了!!
那一架的结果是我差点儿被开除!幸亏爷爷奶奶颤颤巍巍地到处哀求,班主任也求情说我平时品学兼优,最后老校长念在我还是个学习的好苗子,父母不在跟前实在可怜,最后给了我一次机会。于是,一番批评教育加上给人家一大笔医药费后,我又继续上学了。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欺负我了。但是之后关于我身世的事情也在整个学校传得沸沸扬扬,说啥的都有,什么样的版本都不缺。可是我能怎样呢?有时连我自己都觉得也许他们说的是真的,不然你们怎么会那么久都不回来看我?
虽然奶奶一再给我说不是的,说你们特别爱我,说你们在那边赚钱了自己做生意,结果出了事故又赔了,说本来早就把我接出去了……可是没有用,那些对我来说没意义,我只知道我被自己的父母抛弃了,我是没人要的孩子!!
那段时间我真的不想上学了,想一个人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但是我又害怕,不敢离家出走。于是,本来就不怎么爱说话的我越发沉默了,对什么也不感兴趣。同学大都觉得我冷冷的,也和我很疏远,所以我几乎没有什么朋友。
而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也慢慢不怎么期待你们了,更不想你们,因为我不知道想什么。你们对于我来说就像两个虽然认识,但却多年不见的亲戚样,即使不多的见面时你们也会嘘寒问暖,但在我感觉还没有隔壁的涂奶奶贴心。因为我始终感觉不来你们和我到底有什么关系?
初中毕业后,你和妈妈回来,一脸欣喜地给我说要带我去广东上学,说你们已经把债还完了,在广东安定了,可以带着我一起生活了。这个我小时候一直期待的消息,终于听到后却感觉不到任何的开心,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爷爷奶奶年龄越来也大了,我一点儿也不想离开他们。对于我来说,他们那里才是我的家,离开了他们我就没有家了。至于你们,无所谓了,反正一直也没在一起。于是,不管你们怎么说,爷爷奶奶怎么劝,我都拒绝离开曾经让我想逃离的地方。
等到到西安上大学,我以为一切都可以从头再来了。可是我却发现自己总是不合群,总是一个人来来去去,虽然我也曾试着努力和别人打成一片,结果却让自己和别人都感觉莫名其妙。也许一个人久了就懒得和周围的一切融合了,一个人久了那种和一切都疏离的感觉更有安全感。
虽然也曾暗自喜欢过几个女生,也被女生喜欢过,但是我却害怕和任何人走近。我总觉得自己不好,和别人不一样。有时候别人的一句玩笑都会生闷气,一个不是很友好的眼神我都会猜测半天原因。我怕别人注意到我,也不愿意把心事告诉任何人。我怕他们了解我的过往后会决绝地离开。更怕再次成为别人嘴里的话题!坚硬的外壳里包裹着一颗柔软的心,我宁愿躲壳内一个人数星星,也不愿意把自己置身于四伏的危机。就这样吧,不得到,也不失去就是安好。结果长相不差、衣着打扮都很入时的我成了校园里的异类,好多人背后叫我冷面小生。
大二寒假,妈妈在电话里提前告诉我让我过年去广东找你们一起过年,不要回新疆了。并且说只要我肯,你们立马给我订机票飞过去。当时还没有坐过飞机的我听到后很是心动,但是我知道我只是想坐飞机而已。就在我蠢蠢欲动的时候突然想到已经年迈的爷爷奶奶,犹豫了一阵就说我要回家!妈着急的说,你来吧,我和你爸在这里,这里就是你的家。我气呼呼地说,我的家在新疆,我是爷爷奶奶的孩子,我要回去看他们。妈听后“哇”就在电话里哭了!后来我听说那次电话后,您直接把当时还很稀罕的手机摔得稀巴烂。可是又怎样呢?不去就是不去。
等我毕业找工作,你们又是各种劝告,让我去广东,我什么都没说就回了新疆,在距离爷爷奶奶不远的地方找了份工作。你们对我的不满和怨气越来也大,而我也越发不想去解释什么了。也许,我的解释就像你们当年不要我一样,说得再有道理都无法改变事实。
工作的第二年,我认识了现在的妻子,她活泼、可爱、漂亮,幸福家庭长大的她浑身都是阳光的味道。我被她深深地吸引了,她得知我的经历后也非常的心疼。于是我们恋爱了,后来结婚了,还有了儿子。我感觉我终于有家了,一切都和别人一样了样。可是,实际上依旧不是。
你们给了我们一笔钱让自己买房子,还努力地和我的妻子拉近关系,而她也竭力想要缓和我们之间的关系。于是,我没忍心阻止她叫你们过来帮我们带孩子,也许我内心深处还渴望些什么吧。
然而,爸爸,对不起,等你们来了后,和我第一次长时间住在一个屋檐下后,我才发现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们。从小到大,我们在一起生活的时间太少太少,我根本没学会如何和你们相处。而外表相似的你我也都比较沉默,都习惯了压抑着自己。
所以,即使妻子一再劝我多和您聊天,多陪陪您,但是每次看到您我就算搜肠刮肚也找不到说什么。结果,你在沙发那头看电视,我在沙发这头耍手机,中间横着两个大抱枕,也许这样我就不用太尴尬了吧。可是,我依旧感觉和你在一起似乎空气都变得稀薄了,我常常喘不过气来。而你我的同时出现,也往往会让周围的一切都像凝固了样,一家人都觉得很别扭。所以,您不愿意过来了,我知道,也理解。
爸爸,其实没有您想的那么反感您。相反,我也很想和您亲近。可是,从小缺少的这门功课,我始终没学会。听说孩子小时候谁带,他就会一直和谁亲,也许我和错过了和您亲近的最佳时期,所以后来的很多努力都显得苍白而无力。
现在,我自己也当了爸爸,很多为人父母的无奈我都能体会到了,也能感受到。我想天下父母的心应该是相通的吧,将心比心,我感觉我对您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多的怨恨了,甚至能理解您很多的无奈了。虽然想到童年,想到过去我依旧会说不出的难过。
爸爸,怨恨了您那么多年,现在想来其实我应该感谢您。不仅仅因为您给我了生命,给了我爱,更因为您对家庭的付出和努力了那么多。看着小小的儿子,我想当年您看着我的时候肯定也想陪伴我的,只是现实不允许!而正是您义无反顾地努力和付出,才让我们终于摆脱了债务,才让我从小到大没有为钱犯过愁,才让我有了比较好的生活。
爸爸,我常常想:也许,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无奈,都有自己的使命吧。如果你们当年不把我放在爷爷奶奶身边,也许我们依旧过得很艰难。就像从来忠孝不能两全样,鱼和熊掌难以兼得。所以,在扭转家庭命运和陪儿子长大面前,您选择了前者。于是我幸福的童年在看不见的硝烟中灰飞烟灭了!就像现在太多太多的留守儿童原本应该幸福的童年,成了家庭富裕起来的牺牲品,而很多很多家庭的团圆和幸福也成了我们国家经济腾飞的牺牲品,我们都是被时代的浪潮裹挟着,身不由己,所能选择、所能改变的太有限了。
所以,爸爸,儿子不怨您了。我很希望您再过来,和我一起生活。我已经三十出头了,您也马上六十了,我很想和您好好说说话,说说儿子曾经的委屈和难过,也听您说说这些年打拼的不易,聊聊属于咱男人们之间的体己话。虽然我不知道到底能说多少,但是我还是很向往,很期待会有这么一天。
爸爸,您放心,不管您最后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儿子都不会为难您。但是孩子不能给您送过去!原因很简单,我不想让他把我走过的路再走一遍,把我流过的泪再流一遍,更不想多年后我也收到这样一封信。也许对于世界来说,我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但对于儿子来说我就是他的世界。
您不知道我每次抱着小小的他,浑身肉乎乎的,软软的,我看着他小眼睛滴溜溜地转来转去,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每次我抱他、亲他,他喊我“爸爸”的时候,我都会想:多好的孩子呀!我一定要给他我所有的爱,给他尽可能多的照顾和呵护!我要陪他慢慢长大,看他一天天从婴儿到幼儿,再到少年,青年,最后成为男人,然后和他像兄弟样喝酒,吹牛......爸爸,请您理解我这个也是当爸爸的一片心!!
爸爸,安心生活,好好休息!一辈子谁都不容易,我现在想:当年您肯定竭尽全力了。谢谢您,爸爸!儿子是爱您的,也爱妈妈。
(这是我思考了很久的一个话题,看着认识的朋友、同学中不少都曾有过或长、或短的“留守”经历,他们中很多至今都走不出童年的创伤,我很心痛。于是便写了这样一封信!这背后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一群曾被“留守”而无助的孩子。生活不易,希望一样不容易的爸爸妈妈尽量给孩子们温暖的家和尽可能多的爱,让他们眼里有温暖,心里有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