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窝窝,一下子飞出了七只金凤凰。这件事轰动了乡里。
爷爷的七个儿女,个个都很有出息,惹得家家羡慕不已。人们都在传说,是爷爷遇着神仙了,沾了些灵气,孩子才这么出众。
这故事传说得神灵活现,有板有眼,不由人不信。
爷爷是个干庄稼活的行家里手,被誉为十里八乡第一好汉。他能吃苦又勤快,每天清晨天不亮就起身干活,拿着大扫帚街头巷尾、里里外外清扫一遍,然后就背着粪篓子大街小巷,捡拾鸡鸭驴狗马粪去了,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那些年没有化肥农药,只有农家自己攒有机肥,就是把猪狗马尿和人的粪便一起加入草木灰、泥土掺和好,堆起来发酵晒干,按时令喂在田里,给庄稼增肥。说起来恶心,但这可是农家人的宝贝,谁家日子咋样,看他堆的肥多不多就行了。爷爷一早一晚只要得闲,就要出去捡拾一趟。
大家都说,有一天天蒙蒙亮,爷爷就出去拾粪去了,走到我们村东头河套的乱树林边上,远远就听见几只狗在疯追狂叫,走近一看,原来是一个白头发白胡子的老头,迷路了,被狗追得乱跑。爷爷赶走了狗,扶起了老头,又点了一袋烟让他压压惊,老头儿千恩万谢,就吹了口仙气给爷爷,让他回家再咽下,保子孙后代个个都有大出息……
我将信将疑,拿这事来询问爷爷,爷爷笑着说:“咄,哪有的事,净瞎胡说……”然后看到我充满期待的眼睛,不忍拂却我的一腔热情,又说:“不过呀,稀奇事倒见过一回……”我忙拿过小板凳坐好专心听讲。“那一天晚上,月光特别透亮,地上像铺着一层水银似的清澈透明,我透过窗户纸往外一看,飘飘悠悠,从月光里跑出几个白胖的娃娃,戴着红肚兜,扎根小辫,就跟那年画上一模一样,嬉嬉闹闹,翻跟头爬树,我一声咳嗽,它们就攀上枣树不见了。”
爷爷家东墙外,有两棵大树,其中一棵的确就是枣树,有我的腰那么粗,遒枝盘曲,大半的枝条倾斜着覆盖在院子里,春天里开一层淡淡的小花,秋天就结满累累的大枣,又脆又甜。一般从青青的枣子刚落果开始,一直到初冬红灯笼似的挂在枝头,我每天都歪歪扭扭举着一根长竹竿,在树下打几颗枣子来当零食吃,听了爷爷的故事,我每天又多了一件事,就是看看有没有白胖的娃娃藏在里边,我疑心他们是为了来偷吃我们甜脆的大枣的。
另一棵是一搂粗的参天白杨,紧靠屋后,挺直的枝干不枝不蔓,昂扬向上,亭亭如伞盖。树上面有一个喜鹊窝,喜鹊整天在枝头喳喳叫,奶奶说喜鹊是报喜的吉祥鸟,跟屋檐下的燕子一样要保护。到了繁殖季节,屋檐下的小燕子,白杨树头上的小喜鹊,成天张着大嘴巴要食吃,忙得他们爸爸妈妈飞来飞去一刻不息。村里有些半大的熊小子,就盯上了这些单独在巢里的小雏鸟,他们天天奔忙在田间地头,树林村舍,偷鸟蛋,捉小鸟。他们攀屋子上树,快得像猴子,没想到,我奶奶屋后那棵那么粗那么高的大白杨,他们也爬的上去,在摇曳的树梢间拆喜鹊窝,抓小喜鹊,我奶奶气得拿着拐杖就出去了,乱舞一气,把他们都骂下树来,赶跑了。可怜被他们抓下来的小喜鹊,歪着小脑袋,瞪着小黑眼珠乱转。两只大鸟在空中焦急不安地乱叫,小喜鹊只安心地啄我奶奶手中的小米吃,后来奶奶让最会爬树的三叔,一手小心翼翼捧着小鸟,单手爬树,两脚夹住树干,一蹦一蹦就窜了上去,把小喜鹊送回了窝里,又让爷爷在洁白的树干上涂满了大粪。喜鹊一家才安然快乐地在这里生活。
三叔是七兄妹当中,最瘦小的,最灵活能干的,爸爸说因为他窜个头的时候,正逢上三年自然灾害,吃糠咽菜,耽误了他长个。三叔捉知了猴的本领可是一绝,往往傍晚清晨他出去溜哒一圈,就提回来了大半盆子的知了猴,炒了吃,喷香喷香的。有一天早上起来,就见三叔拿着一大束桃花来插,我惊喜地赶快爬起来帮忙拿瓶子倒水,后来知道原来是把东边菜园子里的两颗桃树,被当做什么尾巴给伐掉了,这可是不光让我们有桃子吃,还常攀在上面荡秋千的树呀,我大哭一场,把伐树之罪怪到了三叔头上。
奶奶家的房子矗立在村子最东头的河套边上,离浩浩荡荡的大河,只差一个园子的距离,东园子是村里各家分的自留地,里面全是果树蔬菜。夏天大河一发洪水,园子就被淹没了,奶奶家的房子却安然无事,因为它是建在一个高高的青石台上面,下面这层层叠叠的青石头,全是爷爷一车子一车子从山上捡来的。
妈妈说奶奶家以前就三间小草屋子,都快坍塌了。爸爸20岁参加工作,拖到快30岁才成立自己的小家,就是为了挣钱养家,帮奶奶爷爷拉扯弟妹,公家配给他结婚盖房的砖瓦,他全给家里翻新草屋,才给奶奶盖起来现在这五间,青砖黑瓦 敞亮宽阔的大房子,属于全村第一家。
爸爸是家里的长子,自小读书好,天分高,是全家人的期望。奶奶常讲爸爸读书的故事,他在班里年纪最小,考试成绩最好,背书就像喝水一样。因为家里姊妹弟兄多,生活困难,中学毕业后,尽管老师们都上门动员他,读高中上大学。爸爸还是选择了考小师范,福利好待遇高的小师范,当年是当时许多农家贫困孩子的梦想,关键是一毕业就吃皇粮 ,挣工资,成了公家人。报名人数很多,竞争非常激烈。二三百人中才录取一名。爸爸考完试后就回家干活了,说肯定没希望了,因为数学一共6道大题,做出了5道半,把最后一题得数算错了,一定过不了。结果考榜一揭,全乡就考上他一个,是头一个飞出草窝的金凤凰。
爸爸说自己幸亏考了师范 ,上学不但学费杂费全免,每月还补贴3块钱,自己都不舍得用,全省下拿回家,可帮家里大忙了。最主要的是伙食好,自己之所以长这么高的个子,就是这个年龄正长身体,国家供应的好,在家地瓜干子都吃不饱,在学校里还能吃得好,一顿吃五六个大馒头都不算啥。每次提到自己的师范,他都无比的感恩。他自此似乎对他生命中的一切境况,不管好的坏的都毫不计较心怀感恩。
在爸爸的带动和帮衬下,弟弟妹妹也都对自己的前程有了方向和目标,二叔早早就去上海当兵了,因为聪明灵活,被选拔进汽车连,成了一名神气而光荣的汽车兵,每一年过年,村里都要敲锣打鼓来给奶奶家送光荣灯,贴光荣人家的门联,我就神气活现地举着这送来的红红大灯笼,满大街炫耀溜达。
其他的弟妹,大姑嫁的好,大姑父既帅气又有文化,是名教师。二姑在城里的工艺品厂工作,每次休假回来,都会给我们带好东西,我人生的第一个小包,是用五彩的玉米皮叠成,就是二姑给的,里面装满了各色小饼干,挂在墙上一直舍不得吃。二姑还会带回来好多红的绿的彩带,我和姐姐从此满头扎满了大大的蝴蝶结,在小伙伴面前傲娇的很。三姑正在读书,已经莲花般亭亭玉立,气质温柔而淡雅,被夸为全镇里最美丽最漂亮的一枝花。三叔四叔也在读书。七个儿女就像东河边上那片雨后的小树林,齐刷刷地迎着阳光向上生长。
家庭条件好,房子漂亮,孩子们又孝顺又争气,自然是周围三里五村羡慕的对象,大家就七嘴八舌议论,有的说是爷爷遇着仙人了,有的说是他家位置好风水好,有的说是房子建得好,还有的说是那棵有喜鹊窝的白杨树好……总之是有灵气才这么家运兴旺。
爷爷是不是遇到神仙了,这连他自己都说不好,每一天来来往往交往那么多人,哪能不遇到一两个有急难的,顺便帮人一把、救个急难,尽点力也不算啥,谁知道哪个就是神仙?实在是说不清。
说到房子建得好、位置佳,我很得意,我也觉得这个房子很大很敞亮,景色也宜人,站在高高的院子向东一看,近前一园子花草树木簌簌有声、欣欣向荣,远处一条宽阔清亮的大河昼夜不停地静静流淌,河套边上的草甸树林郁郁青青,还时常有稀奇的新鲜事发生。
有一天清晨姐姐站在院门前,突然直着嗓子大喊:“大鸟!大鸟!”大家出去看时,只看到她目瞪口呆的样子,她说一只好大的鸟呀,有一人高,浑身结白的羽毛,大脚丫子跟牛蹄子一样,吧嗒吧嗒从她面前,不紧不慢走到东河里去了。这是啥样的鸟呢?那么大,还会走,很是惹人遐想……
至今为止,唯一一个信誓旦旦,说自己亲眼看到了传说中的凤凰的人,是小叔。奶奶说小叔文静话不多,可我的印象中,他总是爽朗地大笑。他一散学回来,我和姐姐就扑上去了,要他抱着转圈圈、扔高高,在“咯咯咯”的一片笑声中,小叔给我们变魔术,他只要往空中一抓,大喊一声“变”,就能变出一颗糖果来,有时一个大皮球,他也能凭空变没有了。
一个周日的上午,大约八九点钟,他正在后园里挑水浇菜,一抬头擦汗的时候,看见一对红色的大鸟,垂着长长的五彩缤纷的尾翼,伸展着翅膀,肩并肩垂直飞越他的头顶,向着阳光而去,光芒耀眼。小叔叔马上意识到这是凤凰,跟书画中的插图一模一样,而且他解释说,一般鸟都是在空中平行飞行,而这两只鸟简直是垂直飞行,就是头高高在上,长长尾羽垂直在下,简直要触到他的头顶了,而且让他真正见识到什么叫比翼双飞。凤凰不过无宝之地,凤凰是传说中的神鸟,怎么会让人轻易看到?真是天大的幸运,小叔叔欢呼雀跃,无比的坚信自己是幸运的,而这份幸运也一直伴随着他一生,他后来成为七兄妹中职位最高、出息最大、最为耀眼的一只七彩凤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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