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七年，上海依旧繁华。淞沪会战后，这十里洋场没有丝毫变化。
医馆后门吱嘎一声，叶见生终于等到来人。
“叶同志，任务失败了！”来人没等他开口便道，声音嘶哑，“渡边刚到百乐门，不知怎么调头去了车站。我们的人不敢暴露，只好撤回。”
“李同志，这个渡边害了我们不少同志，不能放过他！”叶见生握紧拳头，“无论如何都要为同志们报仇雪恨！”
叶见生留洋回来，不久淞沪会战爆发。他突然明白学医只能治人，而如今山河破碎，救世方是大丈夫所为。
这几日街上的日本宪兵巡查得更严密。来了个大人物，就是渡边去火车站接的那人。
“见生君，伦敦一别没想到能在此相见。”
叶见生怎么也想不到那个他们千方百计想打探到的人会是小林准一，那个和他曾经那么亲密的人。
“小林君，我也想不到会在中国看见你！”
叶见生看着熟悉的眉眼，想起他们第一次在大不列颠的相遇，想起在异国他乡这个会说一口别扭的中国话的日本人给他的慰藉。那时的他还不知道国内的形势，父母送他留洋更希望他能在外面过安稳的日子，丝毫没有告诉他国家危如累卵。
往事历历在目。
“见生君，你的医术真的让我敬佩。”
“叫我见生就行，不是要学中文么？那就别君来君去了。”叶见生瞥了小林准一一眼，言语中带着不可言说的亲昵。
“不行不行！”小林准一靠近见生，凑到他耳边慢悠悠地吐了口气，暧昧地说，“要叫小林见生，冠夫姓。”
“你！”叶见生又气又羞。
“好啦好啦！不说了，不说了，别生气啊见生。”小林准一见他这样也不敢再打趣。
这样甜蜜的日子终难长久，叶见生还是知道中日的战争。小林准一也被家族召回国。再也回不到从前了。这场战争将几亿人民牵扯其中，没理由他们能够置身事外。
“见生，我只能保证小林准一绝对不会踏上中国的领土！”这是小林留给见生的最后一句话。
只是他不知道有些事情身不由己。但是现在能够看见叶见生他也知足了。
“小林君，我还没忘记你说过的话。能在这里见到你真的深感意外。”叶见生盯着他的眼睛，无言地质问。
“效忠天皇。”小林毫不闪躲，没有人知道他在慢慢描摹这个只能在梦中见到的人，一寸寸，从眉眼到唇角下巴，心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小林君，来我医馆有何贵干！”
“看看故人。”
“这里没有什么故人！”
“我知道了……”两人都静默下来，最后小林还是开口，“那打扰了，见生我走了。”
叶见生看着那个长衫身影走过街角，不见了，还是迟迟不能收回目光。
“李同志，上级让我们暗杀渡边……”叶见生顿了顿，“还有小林准一。”
最后叶见生还是偷偷去了百乐门，枪声四起。似有所感，回头看去两双眼生生对在一起。
一双红了眼眶。泪痕斑驳。
一双似惊喜似解脱似安慰，怕是只有自己懂。
但是，叶见生看懂了，不仅看懂了他的眼睛，还看到他微微颤抖的唇。
他在说，“小林见生。”如果听得见，应该是那种带着东京口音的中国话又别扭又宠溺。
可是再也听不见了。
1945年，一切都结束了。这场灾难过后就算活着的人恐怕也失去了所有。父母已逝，爱人离世，叶见生最后还是选择远离故土，或许在伦敦街头能够看见一个穿着长衫的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