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虹出生时8斤8两，姥姥说，这是个九斤老太，有福气，李虹今年49了，也不知道这福气什么时候才能降临。

李虹是家里老三，哥哥大她16岁，姐姐大她14岁。大伯的儿子12岁时遇到车祸去世了，奶奶断然要求把哥哥过继给了大伯，妈妈吵了几年，也改变不了什么，决定再生一个，可惜她不是男孩。

在她为数不多的童年记忆中，记得最多的就是奶奶在数落妈妈，妈妈回嘴说了几句，奶奶更大声的吵，妈妈回屋里关上门哭，爸爸下班回来，奶奶会告状，妈妈不说话。李虹从来都是安静地看着，反正哭也没人顾得上管她。

到了上学的年纪，李虹可喜欢上学了，她喜欢看同学们打打闹闹，比看奶奶妈妈吵架有趣多了，不过5年级以后，她就不喜欢上学了。

5年级的下学期快结束时，一天下午，姐姐挺着肚子突然来到学校，直接去了老师办公室，很快就出来，到班里把她接走了。姐姐拉着她，一路走一路哭一路说，李虹努力地听明白了，妈妈跳楼了。

到家看到奶奶在呼天抢地地哭着，爸爸在屋里抽烟，哥哥和大伯也来了，没看见妈妈，李虹不想哭，她知道哭没有用，她也不敢问，她就像一个透明人，看着一家人。她不明白姐姐还有2个多月就要生孩子了，妈妈马上就要做姥姥了，为什么要跳楼？跳楼是不是就是死了？以后是不是就再也没有妈妈了？

随后的暑假，大家都很忙，大伯把奶奶接走了，奶奶那间屋就是李虹自己的了。妈妈的东西也被姐姐都收拾走了，李虹从包里把妈妈织了一半的毛衣拿出来收到自己屋里，没有人跟她说什么，她也不说什么，她夜里睡不着时就默默地跟毛衣说话。

姐姐生了个儿子，也没时间总回这边来。李虹也不知怎么就学会了做饭，可能是爸爸做得太难吃了。日子一天天的过去，爸爸偶尔问问，作业写了吗？嗯，写了。简单安静的日子对李虹来说也是一种幸福，可惜幸福总是短暂的。

她上初一时，爸爸又结婚了，爸爸没有要求她叫妈妈，只叫孙阿姨，孙阿姨不太会做饭，也要上班，是在哪个超市收银，李虹懒得问。家里多个人爸爸明显开心了很多。有时周末姐姐带着孩子过来，外甥是个大嗓门，精力旺盛得哇哇一天，李虹觉得耳朵都嗡嗡的。

爸爸和孙阿姨开始吵架，好像是因为爸爸给奶奶和哥哥钱，他们关着门，李虹听不清，但能听出来，孙阿姨可不像妈妈当年，只会哭。

李虹自己打听出，初中毕业可以上中专，三年毕业就可以工作，报志愿时，她仔细研究了一番，报了护校，爸爸知道后，说女孩子干护士好，以后家里人生病方便看病。

李虹好像没有青春期，没有什么需要她叛逆的事，每次听同学们控诉爸爸妈妈管的多，她都插不进话，偶尔她也会跟毛衣说说心事。

从护校毕业那年，爸爸退休了，孙阿姨和他离婚了，分走10万元去外地找闺女了。

没过半年，爸爸又带回刘阿姨，也不知谁教的，爸爸这次先跟刘阿姨签了个协议才结婚。刘阿姨农村出来的，挺年轻就守寡，来北京闯荡，现在一儿一女都结婚成家了，自己想找个依靠。爸爸就想找个伺候他没怨言的，两人也算是各取所需，一拍即合。李虹也想快点结婚，离开这个家。

李虹成为一个心外科护士，很快就进了ICU工作，每天上12小时班，白班夜班倒来倒去，回家基本只是睡觉。幸亏刘阿姨挺能干，把家打理得很好，爸爸退休的日子也算有滋有味。

奶奶和大伯相继去世了，哥哥也会经常过来看爸爸，哥哥的女儿跟她只差12岁，跟她这个小姨性格比较相似，也是安安静静的，不像姐姐那个儿子，随时上房揭瓦的节奏。

李虹跟张林认识是同事介绍的，没有任何曲折，张林家是老北京，有稳定工作，挣钱不多，但家里拆迁有房，有个妹妹，已经嫁人。

结婚后李虹才知道，婆婆重男轻女严重，儿子必须跟她在一起生活，有房子出租挣钱也不能让他们自己单过。李虹不吵不闹，但跟张林商量不生孩子。张林一直习惯了一切都听妈妈的话，这件事居然同意了媳妇的意见，婆婆问起，张林说是自己有病生不了，婆婆居然就相信了。

他们的房间必须无条件对婆婆开放，婆婆知道任何一个抽屉里放了什么，这让李虹很抓狂，但张林永远只有一句，我妈就那样，我也没办法，你别跟她计较。她的首饰经常少，她知道是婆婆拿走给小姑子了，她也不想吵架，只是不再给自己买首饰。

李虹精力都用在工作上，算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很年轻就当上了护士长，不用再熬夜班了，但ICU有重病人时，几点能下班也不一定。张林管接管送，随叫随到，在外人眼中标准模范丈夫的样子。

李虹在单位是出了名的严厉，ICU年年都是先进集体，她每年都被邀请参加护理协会的年会，分享管理经验。

李虹在单位忙，周末更忙，要去看爸爸，还要应付婆婆家周末的家庭聚会，小姑子一家回来吃吃闹闹一天，晚上抹嘴走人，她从早忙到晚。

李虹回家话很少，单位各种事情已经让她用尽了力气。她知道没人可以依靠，想要什么都只能靠自己。张林好像生活在另一个世界，花鸟鱼虫的也很忙。

想未来时觉得还很远，但回头一看，20年真的好快。李虹决定离婚了，张林不同意，婆婆和小姑子也不同意，主要是不同意分给她房子。

历经2年法院判离婚，再2年分财产，李虹已经快成离婚专家了。终于拿到了法院判给她的260万，加上贷款 ，李虹总算有了真正自己的家，一个老小区里的小两居，五楼没电梯，但离单位近。每天走路上下班，就当锻炼身体了，挺好。

她给自己买了钻石项链，打了耳洞，虽然上班时不能戴耳环，但她还是珊瑚的、珍珠的、白金的各种材质都买了一副，买了最喜欢的蒙奇奇，史迪仔，床上沙发上到处都是，不用再担心别人翻她的东西。阳台上种满了花花草草小肉肉，买个咖啡机，自己在家就可以喝。

张林经常喝醉了给她打电话，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李虹知道不是对错的事，但跟他说不清楚。

爸爸已经86了，也糊涂了，经常认不清谁是谁了，刘阿姨也80多了，幸运的是遇到一个很有耐心的护工，要不李虹上班随时会被电话叫走。哥哥也脑梗摊在床上，嫂子一直照顾着。姐姐高血压高血糖，儿子结婚了，难得周末回去看看她，不舒服时只能给李虹打电话。

李虹常常想起当年姥姥说，九斤老太有福气，福气到底在哪呢？

跟闺蜜聚会时，听闺蜜抱怨孩子有多气人，老妈又闹幺蛾子，李虹想，人生过半，能有机会按自己的想法活，不用操心孩子，也不用跟亲妈吵架，这应该算有福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