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年少时,每逢过年,父亲都会给我买一双皮鞋。
鞋是在老街百货商店买的。从我家出来,骑车或走路一公里,进入老街,在老街的正中央就是这家店。那时候全镇只有这一家百货商店,也只有这家店里才卖这种皮鞋。
这双鞋是圆头的,很软,有棕色和黑色两种颜色。父亲每次都给买棕色的,他说黑色的老气不适合我。中学六年,父亲给我买了六双一样款式的皮鞋,只不过一年比一年要大一号,价格也每年要贵几块钱。
我小学毕业考了全镇第一,镇里的中学父亲瞧不上,要送我去三十公里外的重点中学读书。我刚去上中学的时候,穿一双帆布鞋。南方雨水多,经常一下雨,鞋就湿了。初一寒假,我就踩着一双潮乎乎的帆布鞋回到了家,两脚冻出了冻疮。母亲赶紧给我端来一盆热水泡脚。父亲转身就出去了,我从窗户那看见他骑上自行车很快就消失了。约么过了一个小时,父亲带回来一双棕色的皮鞋,皮鞋表面很光亮,就像在发着光。我穿上袜子,把鞋穿到脚上,稍微有点大,但是很柔软,也很暖和。这就是我的第一双皮鞋。
后来,我穿着这双皮鞋去外地上学了。除了暑假没穿,其他时候都穿着。一年很快就过完了。等再放寒假回到家里的时候,我的鞋已经很旧了。鞋底已经开了胶,走起路来鞋底一开一合,像一只鳄鱼不停地张嘴闭嘴。斜面也布满了皱纹,一道一道的。原来光滑的棕色也褪色了不少,表面变得很粗糙了。
父亲看在眼里。转天快过年了,他带上我去了那家百货商店,又给我买了以上一样的皮鞋,这次鞋变大了,其他还和以前一样,我怀疑是店里去年的存货一直没卖完。这家店也是怪,只卖这一款皮鞋,并没有选择的余地。就这样,我又穿上了崭新的皮鞋。
以后,每年父亲都会带我去店里,照例买一双一样款式的皮鞋。我换上新的皮鞋以后,总感觉这双鞋又能发光了,能照亮我走的路。
父亲说过年要里里外外都是光明的。所以只要我穿上这双会发光的鞋,就能一路上都是光亮的。无论走过的路多么泥泞、崎岖、阴暗,始终感觉是光明的。因为有了年,就觉得日子是有盼头的;而如果又有了父亲送我的鞋,年则妖娆迷人了。更有意义的是,我一整年都穿着这双鞋,去走过我的求学路。
我一年年地长大了,直到上了大学,父亲不再送鞋给我。那家店也在我上大学的第一年消失了,再也买不到同款的鞋了。我已经不是那个给什么就穿什么的小孩子了。我开始自己买自己喜欢的鞋,再也看不上那么老的款式了。
后来我大学毕业了,工作了,成家了。
有一年春节,我回到家里,感觉父亲一下子就老了,再也不是当年给我买鞋时骑上自行车的生龙活虎的样子了。我注意到他脚上的鞋,鞋面已经变形,鞋跟处已经开裂了,应该是已经穿了很久。
我转身骑上自行车,到小镇上到处找卖鞋的地方。父亲也需要一双又轻又软的皮鞋,看了好几个商店,终于找到一双还算满意的皮鞋。
父亲穿上鞋以后,脸上隐藏不住的喜悦。
两年后,父亲生病住院了,我赶去看他。发现他还穿着我给他买的那双皮鞋,虽然有点旧了,却爱护得很好,没有变形,也没有破。
这是我送给父亲的第一双鞋子,这双鞋一定陪他走不了不少地方,虽旧尤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