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永冬泩双月征文第四期【门】
爷爷的葬礼结束后不久,奶奶提出让爸爸和我到乡下把我们家的老房子打扫一下,把爷爷的一些旧物品带回去放好。以至于将来需要返乡时,也不会太冷清。
于是我们父子俩驱车从镇上来到村里,沿路的景象俨然近冬的肃穆。邻近各个村子的马路上随处可见未燃尽的纸钱,被雨淋得湿漉漉,紧贴在路牙上、黄土里。
我们静悄悄地驶入村子,各家各户都闭着大门。爸爸把车停在我们家的院子里,我下车环顾四周,置身于熟悉的景色中,一阵归宿感油然而生。大山、房屋、果树、农田,这些都没有变。没有新的扩建,也没有旧的拆除。果树长得比以往更枝繁叶茂了,只是农田灰秃秃的,其中的田埂清晰可见。村子背后的大山里还有一阵雾。不知道村里还剩几户人家。
爸爸拿出钥匙在大门前开锁,手里吃力地左右扭动。那是一樘厚重的木门,经历了许久的风吹日晒,木头的颜色已经变得暗淡,从我出生一直守护到我长大离乡。爷爷在两扇门上贴的门神图仍栩栩如生,两边各有一个大铁环,被一把黝黑的铁锁锁在一起。爸爸弯着身子捣鼓着门锁,我注意到他头上的白发,此刻我的眼前仿佛出现了另外一个人的身影。
门锁终于打开了,发出悦耳的铁芯撞击声和门环摩擦声。爸爸取下门锁,伸展两臂推开沉重的大门,紧接着是一阵熟悉的吱啦声,仿佛从那些遥远的年岁中传来的,象征着回家的声音。大门敞开了,空荡荡的门厅出现在我面前。正中央墙上的先祖供奉台上多了一副爷爷的遗像,旁边是一台早已停止行走的时钟,和一张毛主席的画像。房顶上垂着一只吊扇。除了爷爷的遗像,其他的物品都已蒙尘数年。
“我回家了,爷爷。”我注视着爷爷的遗像,心里说道。
爸爸发出一声叹息,然后把门锁放到我的手中。“你看这把锁,爷爷和奶奶用了二十多年,比你年龄还大。”
于是我瞧着手里的门锁,一面刻着“石头”的硕大字样,或许是它的品牌,又或许是形容它像石头那样坚固。另一面刻着“1997”,这可能是它的生产日期,确实比我还大好几岁。
“那这扇门呢?比我大多少岁?”
“这栋房子比这把锁还要大四五岁。”
小时候这樘大门对于我来说是那么雄伟。有这樘大门,我们家就比动画片里的城堡还要坚固。我们一家人外出时,幼小的我若想替爷爷关上大门,需要先到一侧两手并用关上一扇门,然后再跑到另一边去合上另一扇门。最后够不着门锁,爷爷就会把我抱起来让我够到,但是以我的力气,也锁不上这把比我的手还大的铁锁。
回忆过后,我和爸爸开始打扫屋子。爷爷和奶奶住的房间卫生还好,只有地面上积了一些灰尘,窗台上有一些蜘蛛和飞蛾的残骸。看来房子一旦变得冷清,连这些寄宿的小动物也会难以生存。
其他房间里的旧沙发、旧电视和旧冰箱都用塑布完整地包裹起来保护着,我们只是拿出鸡毛掸子扫了扫灰。仓库里还有谷仓、腌菜坛子、打谷机和鸡笼,这些我们不用打扫,但我忍不住要去看一看它们。每一样物品都承载着我儿时的记忆,每一样都旧得可以放进博物馆里。这些放到现在毫无用处的老物件,被爷爷和奶奶精心照料着,如今仍完好无损。因为这是他们关于生活的珍贵收藏,我似乎还能回忆起他们使用这些物品时,脸上露出的喜悦和满足的表情。
不一会儿,爸爸在厨房里呼唤我,让我端一盆水去擦拭一下大门。“到过年也不久了,中间可能没什么时间回来打扫卫生。这次既然回来,就干脆做个大扫除。”爸爸要在厨房和后院检查整个房子的水电管线,于是把如此重任交给了我。
我从房间里找来垫脚的板凳和抹布,打来一盆水挤了一点洗洁精搅匀,开始清理蒙灰的厚重大门。仔细一看,门上有不少划痕,准是村里的小孩趁我们不在家时做游戏划的。门槛上还有一些粪便,不知道罪魁祸首是鸟还是谁家的鸡,总之得拿扫帚先扫除表面的脏物和灰尘,然后才能用湿布去擦拭。打扫时,门上的铁环不停地碰撞大门发出叩击声,仿佛有人在敲门。
邻居的婶子不知不觉地走了过来,在我身后问道:“这是佩小子吗?”我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喜出望外地回头招呼道:“是嘞,婶子!”
“我还以为谁在敲你家的门呢,没声没劲地敲了这么久,你家的人又不在这里,真有点吓人!” 婶子像是松了一口气。“哈哈哈哈,婶子,我和爸爸今天来家里打扫卫生,把爷爷的东西搬回家来。”我停下手里的动作,从板凳上跳了下来。爸爸这时也从屋里出来,跟婶子笑着问了声好。
“村里没几户人家咯,以前我总能听到好多人来敲你家的门。村里来办事的,你爷爷外面的朋友来玩的,找英子来串门的,好多数不清咯!”
爷爷以前当过村里的村长,所以经常有村民来我家里找爷爷商量村里的事;爷爷有很多朋友们,村里的村外的,除了节日,平时也总是成群结队地来我家里做客;婶子口中的英子是我的奶奶,村里的妇人们三天两头地相互串门,而邻居的婶子来我家串门的次数最多。
他们来敲门时,有的只是用手轻声敲门,有的则抓起门上的铁环重重叩门,仿佛在催促我们赶紧开门。但这绝对不是恶意,而是爷爷的朋友们在告诉爷爷,如果不跟他们一起出去喝酒,他们就会一直锣鼓喧天地敲下去。这时奶奶纵有万般不愿意,也不得不向恶势力妥协,放任爷爷出门去。
这樘厚重的大门,可以在昂长的岁月里遮风挡雨,掩暑避寒,却怎么也挡不住热情的邀酒客。我的脑海里马上浮现出奶奶哭笑不得的表情,哈哈哈哈!
将屋子打扫干净之后,我们向婶子告辞。这次我自告奋勇地提出让我来锁门。我站在两扇门之间,伸出双手刚好可以够到两个门上的铁环。向怀里一拉,大门再次发出吱啦的声音。随后大门合上,又是一声哐当,仿佛悠长琴声之后的一记重鼓收尾。
我毫不费力地将铁锁锁上,将钥匙紧紧攥在手里。山上的雾已经消失了,视野好像比来时更加轻松开阔,随后我们驱车离开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