谶花,生于西溟幽海之畔,最高的悬崖上,百年一开花,花瓣三分,赤红如雪,以此花花瓣服下,可预见他人将遇之祸,故得名谶花。一旦谶花吸了天地精华,得缘修成人形,不但可预见人之灾祸,还能断人之死期。若取其皮,加之秘法,即可制成天下无敌之毒咒,中者必亡。正道眼中,此花,乃是不祥之物。
谶花,谶花,一语成谶。反之,反之,花灭人生。
他已经是第三次从迎月河里捞起这个被村里的孩子们扔进河里的笨丫头。她云霞般鲜艳的红裙在清凉的河水里漂浮,真像一朵正在盛开的花。她伏在岸上拼命地咳嗽,吐出几口河水。
她住在山脚下的小村子里,家里来着一家小酒铺。他经常替师傅到酒铺去买酒。每次都是她,踩在小凳子上,从比她还个高的酒翁里舀出醇香的美酒,小心地倒进他的酒壶,然后用布把酒壶擦一擦,才递给他。她是被现在父母从山上抱回来的弃婴,他们并不喜欢她,对她只有严厉的呼来唤去。他有几次亲眼看到她那个壮硕的养父举着木棍追打她,仅仅因为查账是发现她卖酒少收了两钱银子,她一边躲闪一边求饶,通红的小脸上泪珠连连。之后,每次去买酒,他都会扔下比酒钱多出很多的银子给她,可这个笨丫头总会追出来,把多出来的钱还给他,一分不差,诚实的让人想揍她。
他拍着她湿冷的脊背,等她缓过气之后,问:“喂,我叫阿透,你叫什么?”“我叫不语。”
阿透渐渐知道了她不受欢迎的原因,因为她总会对村里的人说“明天你砍柴时会砍到手!”、“你家夜里会失火,儿子会被烧伤。”之类的话,而且一说即中。村民们无不视她为怪物,没有一个人喜欢她,更有甚者,叫嚣着要把她赶出村子。而她那对养父母,实在舍不得失去一个免费的小杂役,千方百计把她留了下来。但是,当她对村里人诚实地说出“三天之后,村子会毁于一场大火,死伤无数。”之后,她终于被怒不可遏的村民们连打带骂地赶出了村子。他们骂她乌鸦嘴,骂她扫把星,专说坏的不说好的。要她有多远滚多远,再敢回村子就打断她的腿。
三天之后,一场大火,将曾经热闹的村落烧成了废墟,死去的村民,在地上堆成了一座小山。
在漫山遍野的焦味中,阿透牵着不语的手,来到了师父面前。当师父看到怯怯站在他身旁的不语时,他分明看到他总是半眯着的双眼骤然透出了少见的光彩。
她成了他的小师妹。
他与她在山中是最要好的,从来到山里后,就像条小尾巴一样跟着他,与他同练法术,林间嬉玩。最难得的是,她从不撒谎,自不语来了以后,谁偷吃了厨房的东西,谁偷跑下山去疯玩,只要师傅一问她,她必然全盘托出。她依然会对别人说“你今天下山的时候一定会掉进河里”之类的话,但师兄们和那些村民不一样,他们不但不会生气,还会很无聊的打赌,看她说的话会不会应验。结果无一次不应验的。久而久之,阿透开始怀疑不语的真实身份,他知道,师傅收弟子,从来不会收人类。阿透就是一只被师傅从猎人手底下救下来的的狐狸。
多年之后,阿透长成了翩翩公子,而不语,也出落得亭亭玉立。师傅在那年的寿宴上,欣慰的打量着他的徒弟们,同时也满足了他们心中多年的好奇。他说,不语的真身,是一朵谶花。
谶花,生于西溟幽海之畔,最高悬崖上,百年一开花,花瓣三分,赤红如雪,以此花花瓣服下,可预见他人将遇之祸,故得名谶花。一旦谶花吸了天地精华,得缘修成人形,不但可预见人之灾祸,还能断人之死期。若取其皮,加之秘法,即可制成天下无敌之毒咒,中者必亡。正道眼中,此花,乃是不祥之物。
那一场寿宴上,不语比任何时候都沉默。之前,她对自己的来历一无所知,她根本就没有父母,只是一朵莫名其妙修成了人形的谶花,莫名其妙流落到这里。尤其是那句“不祥之物”,真是无形一棍,打的她抬不起头来。
谶花,谶花,一语成谶。反之,反之,花灭人生。谶花从来不说谎话,她能准确地说出一个人将要遇到的灾祸。并且能够看到一个人的生命还剩多少。可是,如果她说谎,那么对方的生命将会被改写。但,作为一种违背本性的惩戒,说了这样谎话的谶花,会掉落一部分花瓣,应在不语身上,也就是说,她会掉一块血肉,说的谎话越多,她的血肉会掉的越多,直到一块不剩。这就是“花灭人生”。
那个月夜,阿透跟不语并肩躺在山顶上,像小时候那样晒月光。清辉撒下,给了他们一个暂且宁静的世外桃源。
“不语……”阿透望着天空中的满月,“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你不会是想向我求亲吧?”不语的头靠着他的肩膀,咯咯地笑。
“这个是你要答应我的第二件事。”阿透坐起身,也把她拉起来,“但是,第一件事更重要。永远不要对人说谎!”
她细腻的脸孔,在月光下散发着温柔的光晕,看着像个孩子一般坚持的阿透,她点点头:“好,我答应你。不论何时,都不说黄瓜。如有违背,便要我与你分离百年,永不相合。”
他将她拥入怀中,那柔软而温暖的身体,给了他永世都无法割舍的眷恋。“阿透,我是不祥之物……”她在他耳边低语。“你不是不祥之物!”阿透将她搂得更紧:“若谁以后再以此借口伤害你,我便要他十倍奉还!”
下雪了,整个迎月山银装素裹。从这个冬天开始,师傅要求他们到深山进行修行,因为,他要从众多的徒弟中挑选下一任山神。年轻气盛的阿透,因为神这个称号而感到兴奋。那个冬天,他与不语约好,等到下一任山神诞生,不论这个称号是不是为他所获,他们都成亲。
而在修炼的这段时间,师傅很少出现,他在陪伴他那个身染怪病的独生子,从生下来就不会讲话,如同活死人。多年来,一直治不好。
可是渐渐的,山里的气氛变得颇为诡异,那些练成了内丹的师兄们,逐一失踪了。诺大的山里,没有他们半点踪迹。师傅一夜间苍老了许多,一边给儿子熬药,一边暗自叹息:“也罢也罢,翅膀硬了,便去闯荡了,迎月山还是太小了……”阿透虽然万般疑惑,但知道,他不能在这件事情上多分心,否则容易走火入魔。
不语隔天会来看他,带来的都是好消息,说师傅一切都好,失踪的师兄们捎了信会来,说自己一切安好。阿透知道她是不说谎的,所以,安下了心。可他分明看到她转身的一刹那,那微微一皱的眉头。暮色中远去的身影,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留在雪地中,一如美人脸孔上的瑕疵。不语曾经说过,满地皓雪是极美的景色,若留下脚印就糟蹋了,所以,走路时,从不在雪地里留下痕迹。
师傅咽气前,指着对面的不语,恨恨地吐出两个字,孽徒!如果不是那该死的不安与牵挂,阿透不会偷偷离开山洞跑回来,也不会看到这一幕:不语面无表情地站在面前,眼神里只有冰凉漠然,她的右边衣袖变得空荡荡,曾经纤长白皙的右手臂失去了踪影。她的身边还躺着一个血肉模糊,不知生死的小师弟,雪豹。
不语僵硬地扯扯嘴唇,“我要他们的内丹,这样我会强大的更快。我恨那些被人扔石头的日子,不要当不详的花妖,我要当被人崇拜的神!”
“你答应过我不说谎的,对不对?”
“是”,不语点头
阿透愤怒地扯出剑,刺向不语,她没有躲闪,闭眼前,只说了三个字,“对不起”,阿透的剑,哐当落地。他成了新一任的山神。
雪豹的突然醒来,阿透正在草地上练剑,雪豹醒来的第一句话便是“不语师姐救我!”师傅对他们说了最大的谎话,他要的只是他们的内丹,他儿子的病,只有连服99颗成型的内丹才可治愈,我们不是他的徒弟,只是一群被等着服下的药丸罢了。
而不语临终前的对不起,不是忏悔罪行,而是因为她没有履行承诺,永不说谎。
银白的剑落在地上,迎月河中是她花开笑颜,红色的纱衣,美得惨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