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唐妈
等许岩帮着老板把客人都打发走,打扫了卫生准备关门的时候,才发现门口墙角坐着个人。
他皱了皱眉,这都十点多了,这丫头怎么还在这儿?
瑶琴靠墙坐着,脑袋扎在胳膊里,看样子像是睡着了。
许岩走过去推了推瑶琴的肩膀。 “喂,宋瑶琴,你怎么还在这儿?”
瑶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嘟着嘴盯了许岩一会儿,眼神才清明了起来。她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站起来,看样子应该是腿麻了。
“你怎么还不回家?”
许岩不耐烦地又问了一句。
“我等你啊。我们一起回去吧。”
瑶琴狠狠跺了跺发麻的脚,笑眯眯地说。
“我说了要回去了吗?”
许岩转身往店里走,准备关门吃饭。
“那你准备一直在这儿打扫卫生吗?你成绩那么好,你就这么放弃了啊?”
瑶琴看许岩要走,连忙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一只手撑在了卷闸上。
许岩关卷闸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慢慢地转过身来,沉默地盯着瑶琴。
这几天他一直在利用工作的劳累来麻痹自己,不去想自己被开除不能参加高考这件事。本来效果不错,如果不是宋瑶琴这个不知好歹的死丫头提起来,自己几乎就要忘记了。
“跟你有关系吗?”
许岩冷冷地说。
瑶琴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许岩这是生气了。可是想到许岩他爸心急如焚,她胆子就大了点。
“许岩,你别和自己过不去好不好?我们回去,我让我妈,对让我妈去想办法,一定可以再帮你安排一个学校的。我们回去好不好?”
“不用了,我不想念了。你快走吧,也别来找我了。省省力气赶紧准备你的中考吧。还有,别跟我爸说你见到我了。”
说完哗一声拉下来卷闸,把瑶琴关在了外面。
许岩靠在卷闸上,闭上了眼睛。
瑶琴在外面气急败坏地砸了几下门,发出了巨大的声音,对面小区立刻有人从窗户上探出头来。
“大半夜的,让不让人睡觉了啊?”
瑶琴吐了吐舌头,不敢敲了。
许岩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抓了抓头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头天晚上许岩没吃晚饭,早上早早就被饿醒了。
他草草洗了把脸,泡了包方便面吃了,收拾好东西,发现没什么事,时间还早,出去逛逛吧,好多天都没有出去了。
拉开卷闸,看到门口站着的人,许岩愣了一下,然后条件反射地去关门。
“许岩!”
许建国一把拉住了许岩的胳膊,估计是有点激动,手都在抖。
“许岩!你跟我回去!你不能这么混下去。”
许建国死死地抓着许岩的胳膊不放手。
这几天他几乎不眠不休地找许岩,这个儿子与自己一直不亲近,可是真正到了这个时候,许建国才忽然意识到这个被自己忽略了快二十年的儿子多么重要。这是自己与世界的最后一丝联系了,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许岩失去本该光明美好的前途。他像只没头苍蝇一样,走街串巷,可是他又不知道许岩爱去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他在学校有哪些要好的朋友,根本就没有头绪,一个礼拜都没什么收获,反倒把自己折腾得够呛。
瑶琴昨天大半夜跑到自己家里,告诉自己许岩在街边的一家游戏厅打工,他当时腿一软,如果不是扶着门框,可能就一屁股坐地上了。连日来的担心和焦虑终于有了眉目,可是,许岩那孩子竟然去打工了?他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巴掌,抽自己这个不负责任没有本事的父亲。
他把瑶琴送回家,就匆匆忙忙地赶来了游戏厅。看着紧闭的卷闸,他不知道许岩睡了没有,就那么忐忑地站在门外,等了一晚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把孩子带回家,重新送回学校去。
许岩看了看父亲抓着自己胳膊的那只手,由于用力过猛,手背上的青筋暴了起来,更显得那只手瘦骨嶙峋。父亲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很不好,身上还穿着自己离开那天那身衣服,沾满了污迹,皱皱巴巴。他脸色有点发青,眼圈乌黑,许岩怀疑如果不是看到自己,说不定他已经脱力晕过去了。
许岩心里也只是淡淡地起了一圈涟漪,就冷冷地说:“我不会跟你回去的。你去找那个萧进吧,我再也不会管你了。没有我这个拖油瓶,你们会好相处些。”
许建国被许岩的讽刺搞得满嘴苦涩,他觉得自己应该是这几天上火了。他没有松手,却也说不出其他辩解的话,只是一味地重复着那句“跟我回去”。
许岩被父亲懦弱窝囊的样子刺了一下,他啧了一声,使了点劲儿把胳膊抽了出来。谁知许建国竟然一个腿软,被闪了个趔趄,再也忍不住胸口的那股浊气,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这一咳,竟然生生地咳出了一口血,接着眼前一黑,一头就朝地上栽过去了。
许岩一只脚已经踏进了店门,却又因为父亲的咳嗽止住了脚步,一回头就看到人胸前一片猩红倒在了地上。
许岩的妈妈去世前就一直在吐血,没有人管,到死都不知道是什么病。但是母亲脸色苍白大口吐血的样子却给许岩留下了巨大的阴影。这会儿看着父亲浑身血迹地倒在地上,母亲离去时那种巨大的恐惧猛地涌了过来。他顾不得锁门,颤抖着把父亲扶了起来。
许建国只是昏迷了很短的一段时间,许岩把他扶起来时,他就醒了。他抬起无力的手,虚虚搭在许岩胳膊上,嘴里喃喃道:“跟我回去。”
许岩觉得自己的执拗一定是遗传自父亲的,这个男人懦弱了一辈子,却唯独对自己认定的人和事无比执着,正如之于萧进,之于许岩。
许岩在路人的帮助下把父亲送到了医院,看着父亲被推进了急救室,他才靠着走廊的墙蹲了下来,抖着手抱住了头。他虽然恨里面的那个男人,可是,从来没有想到过他会死。再如何,那也是自己和世界唯一的联系了。而死是什么?死就是再也看不到,摸不着,连恨意都感觉不到了。
一只温暖的手忽然搭在了许岩的背上,轻轻地拍了拍。许岩抬起头,有点吃惊地看着蹲在自己身边满头大汗的宋瑶琴。他无暇去想对方是怎么找到自己的,只是贪恋地抓住了瑶琴那只很温暖的手,死死地攥在手心里,似乎这样可以驱赶走一部分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寒意。
瑶琴没有说话,就那么蹲在许岩身边,任由对方把自己的手捏得生疼,一声不吭,沉默地陪着许岩,一起盯着急救室紧闭的门。
路过的人都会好奇地看一眼这两个紧挨在一起的半大孩子,医院里多得是这样生离死别的场面,人们也不过是露出个惋惜同情的表情,摇摇头就走开了。
许岩也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急救室的门才被打开了。
一位上了年纪的医生摘下口罩,问围过来的许岩和宋瑶琴:“你们谁是病人家属?”
“我是!”许岩紧张地说:“他是我爸。”
医生打量了许岩一下:“家里其他人呢?”
许岩神色暗了暗,摇了摇头:“我爸他怎么样了?”
医生没有多问,摇了摇头,同情地看着许岩:“病人是肺癌晚期,癌细胞已经扩散了。”
许岩的眼神忽然迷茫了起来:“意思是他要死了吗?”
医生皱了皱眉:“病人身体太差,不具备手术体征,你们还是回家休养吧。以病人现在的情况,怕是撑不过一个月。”说罢拍了拍许岩的肩膀,摇着头走开了。
许岩愣愣地盯着前面,看不出来在看什么,身子却在抖。瑶琴赶紧扶了一把。
许岩其实在透过门上的玻璃看病床上那个苍白的男人。那是自己的父亲,自己的身体里流着他的血,可是他马上就要死了。从此就和妈妈一样,再也见不到了。
瑶琴从来没有在许岩身上见过这种灰败的气息。一直以来,许岩都是沉稳的,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把握中,可是这一刻,瑶琴清楚地看到了这个人的无助和彷徨,像一只被主人遗弃的小动物,狠狠地刺痛了瑶琴的眼睛。
她轻轻拉住了许岩冰凉的手:“许岩,我会一直陪着你 的。”与其说是对许岩,不如说是对自己,许下了郑重的承诺。
许岩低头看着这个刚自己胸口的小丫头,紧紧地握住了那只手。还好,有这么个人愿意陪着自己。
许建国没多久就醒了。
他看了看站在自己床前的许岩和瑶琴,露出个恬静的笑容。
“许岩,我们回家吧!”
果然如医生所说,许建国回家后就越来越虚弱。他几乎下不了床,扩散的癌细胞在他身体里肆虐着,他呼吸困难,脸憋得青紫。伴随着呼吸困难的同时是不定时的咳血,最后那段日子,许岩都记不清楚自己烧掉了多少块带血的毛巾。
高考那天,天气很好。炙热的阳光毫不吝啬地洒进了许岩家的陋室,甚至把许建国晒出了一身薄汗。许岩自从从医院回来,就再没去上班。他看了看窗外的好天气,发现父亲今天的精神竟然不错。
“爸,我带你出去散散步吧。”
许建国盯着许岩看了会儿,然后把头转向了窗外。
“今天该高考了吧?”
许岩埋着头整理昨天洗好的衣服,听了父亲的话手顿了顿,淡淡地嗯了一声。
许建国眉毛皱在一起,深深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许岩,你去把柜子里面那个盒子拿出来。”
许岩把手里的衣服放好,按照父亲的指示将一个小盒子翻了出来。
许建国打开盒子,拿出了两本存折,递给了许岩。
“我身无长物,想来也陪不了你几天了。留给你的也只有这点钱和这套房子。许岩,你以后一个人要好好过日子,如果有机会,还是要去读书。总之,你好自为之吧。”
许岩一言不发地听着,却也一字不落地记了下来。
“你去帮爸爸做碗面条吧,杂酱面,唉,臭小子,倒是做了一手好饭。什么都比我强啊。”
许建国摆了摆手,窝在枕头里闭上了眼睛。
许岩和父亲从来没有过这样亲昵的交流,他一时有点晃神,就忘记去想父亲那遗言般的交代了。他有点欢喜,匆匆出去活好了面,仔细地打好了酱,拌好葱丝黄瓜丝,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面进了卧室。
“爸,面好了。”
屋子里很静,许建国不知怎么挣扎着坐了起来,半靠在床头,脸朝着窗户的方向,眼睛紧紧闭着,一只苍白的手垂在床边,没有理会许岩。
“啪”,瓷碗掉在地上摔碎了,拌好的面洒了一地,还冒着热气,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杂酱的香味。
许岩就那么隔着一张床的距离,跪在了地上,恭恭敬敬地朝父亲磕了个头。
乌云不知道什么时候遮住了烈日,远处的天边传来了沉闷的雷声,变天了。
哈哈哈,我终于写死了一个人,要纸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