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不甚喜欢阔别重逢这个词。阔别之后的重逢固然有其相聚的喜悦,但人们总不愿承认的是,在这词的未来一端,往往隐藏的却是再度的离别。
我曾和母亲阔别十年之久。十年前我送她坐上火车,并不明白这列车绝不仅仅载着她跨越了大半个中国,亦跨越了我大半的青春。
十年,整整十年。在我未满十八岁的生命,这阔别竟几与我的记忆线等长。我自然也曾问过父亲,她在哪里,为何会忍心缺席我整个的成长。父亲总温柔的抚摸着我从未改变过得短发,告诉我,她正在回家的火车上,只是这列车一直晚点,停泊在未知的地方。
我未曾坐过火车。我一直在等。等到她在我记忆里已模糊为一路远去的背影,模糊为一团暗色的光影,模糊为那一辆始终晚点的火车。
我曾无数次幻想重逢的那一刻。我想我会激动的哽咽,然后拥住她。所有委屈痛苦都能化为眼泪,沾湿她的衣裳,然后,化为乌有。
因为我还爱着她。在我漫长的一生,无论她在哪个时间哪个地点重新出现,我都有着不变的喜悦,我所有等待的苦涩都会被重逢的甜蜜淹没。
然而阔别未能带走爱,却带走了彼此的熟悉。
所以重逢,未能如我所愿。
竟是一场尴尬的会面。没有哽咽,更未流泪。只有局促与不安,甚至带着一丝讨好。彼此寒暄,说一些不冷不热无关痛痒的话题。却终于陷入一场冗长可怖的沉默中去。
还是她打碎沉默。
“你有妹妹了,今年六岁。”
我甚至宁愿回到那一片冗长而又可怖的沉默中去了。
我这才终于明白她还是要走。回家的火车并未晚点,只是回到的家不再是我们的家。
我也曾无穷的幻想阔别后终于等到的是长久的相守,我们的小家将是母亲最后的归宿。
然而幻想终归破灭。经年后的重逢未能拯救阔别给我们彼此间带来的巨大鸿沟,未能拯救我永恒孤独的灵魂。它只带来了更深更远的再度阔别。
——一望无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