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说芸娘之美
《浮生六记》是一本追怀往事的书,书名化用了李白“浮生若梦,为欢几何”的语句。全书六记,分别为:闺房记乐、闲情记趣、坎坷记愁、浪游记快、中山记历、养生记道。在书中,作者沈复追忆的双眸,始终没有离开过她的妻子芸——林语堂曾称“芸,我想,是中国文学上最可爱的女人"。并时时向朋友感慨:"沈三白之妻芸娘,乃是人间最理想的女人,能以此姝为妻,真是三生有幸呢。"
清代的张潮在《幽梦影》中说:“所谓美人者,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肌肤,以秋水为姿,以诗词为心。”
芸的特性是可爱,比美丽多出一种襟怀,一种气概,一种痴情。试看:“一身素淡”,何其娴雅;口授成诵,何其颖慧;“顾盼神飞”,何其缠绵;太湖纵目,何其阔达;女扮男装,何其豪迈。
与《红楼梦》大观园中的女儿相比,芸比黛玉柔和,比宝钗淡雅,比探春体贴,比湘云豪爽,比妙玉多一份人间烟火;与当今时尚女郎相比,芸多了一份内涵,一份古雅,一份矜持。
芸这样的女人,可以为红颜知己,可以为浪漫情人,更可以为贤妻良母居家过日子。但就是这样一个最可爱的女人,却不料中道凄然长逝,空留下痛泪两行,孤灯一盏,长恨一世,这不得不让人扼腕感叹红颜薄命,造化弄人,在感叹之中,读者的心便被紧紧地揪住。
儿时相识,一往情深
沈复,字三白,号梅逸,清乾隆二十八年(1763)生于长洲(今江苏苏州)。沈复生于书香之家,能作诗文,擅长花卉绘画,做过幕僚,后又改行贩酒经商。
陈芸,字淑珍,苏州人,是沈复舅舅陈心余先生的女儿,与沈复同年生,年长沈复十个月。陈芸灵性聪慧,还在咿呀学语时,大人给她读白居易的《琵琶行》,她听一篇就能背诵下来。
芸四岁丧父,家徒四壁,她母亲带着她和她的弟弟一起生活,很是艰辛。及至芸慢慢长大,擅长女红的她,就用自己刺绣的收入,来维持她和母亲、弟弟的生活。刺绣之余,芸吟咏诗文,写出了“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的清丽文字。
沈复十三岁那年跟随母亲去芸家,他读到芸写的文字,深为芸文字间的轻灵与才气所打动,于是就和他的母亲说,如果娶妻,非芸不娶。就这样,两家就把沈复与芸的婚事定了下来。
那一年的冬天,芸的表姐出嫁,沈复又一次见到了芸。那时的芸已经出落得标致秀丽。“削肩长项,瘦不露骨,眉弯目秀,顾盼神飞”。美中不足的是芸两齿微微外露,但在沈复眼里也成了别有缠绵之态。
更让沈复记忆深刻的是,满屋来宾都着艳丽鲜亮的衣衫,惟独芸穿着素淡,也正因为如此,才更显出芸的清秀雅致。而芸脚上由她亲绣的鞋子,手工尤其细密精美。芸的才思聪慧,芸的心灵手巧都让沈复更加陶醉。
后来,当芸得知沈复出痘,更是心急万分,手足无措中干脆吃斋为沈复祈福,即使在沈复病好后,她也坚持吃斋,希望佛祖保佑沈复身体健康。吃斋的日子一直到她和沈复结婚后,应沈复的要求她才开始戒斋。虽然相识定情于懵懂年少,但两人之情却是日久弥深。
兰心蕙质情趣生
经过漫长的相思与等待,公元1780年,十八岁的沈复与芸结为夫妻。婚后陈芸对待公婆孝敬有加,对待平辈和小辈温柔和气。与沈复相处,更是心性相通,琴瑟和鸣。耳鬓相磨间亲同形影,两厢爱恋又如花沐春风。
沈复与芸在享受两情缱绻的甜蜜时,更不忘记生活中的诸多乐趣。尤其是芸,总能以自己的心性与奇思妙想,让平淡的生活充满无限的趣味与欣喜。
一日,沈复与芸一起赏月,芸鬃边茉莉浓香扑鼻,沈复说茉莉花借助女子的油头粉面香气更加诱人,佛手的香也居于其后。芸笑说,佛手是香中君子,只在有意无意间;莱莉是香中小人,需要借人之势香气才更盛。于是,沈复取笑芸“远君子而近小人”,而芸也毫不讳言说自己“笑君子爱小人”。芸的机智与坦白可爱,让沈复愈发的深爱。
七夕之夜,沈复与芸摆上瓜果酒菜,两个人在“我取轩”中同拜牛朗织女。沈复特地刻了两枚图章,上写着“愿生生世世为夫妇”八字。写好后沈复保留朱文,芸保留白文,两人约定图章留做日后夫妻通信盖此印章。后来干脆找人画了一幅鹤发童颜,一手挽红丝,一手携拐杖和姻缘簿的月老像,把月老画像挂在卧室内,每月的初一和十五,两人都洗手焚香虔诚拜祷。
芸之于沈复,是妻,也是知音知己。沈复每有高兴的事都乐意和芸分享。一次,沈复应友之邀观赏庙会盛况,他回来后和芸说起,芸就叹息自己是女子,不能出门观看。为了实现芸不能观看的遗憾,沈复想出一个办法,让芸穿上他的衣服,戴上他的帽子,让芸女扮男装带她去观看。
沈复对芸的情,有爱更有宠。一次,沈复奉父亲之命令去吴江吊丧,喜欢山水自然的芸又“欲偕往一宽眼界”,沈复不惜冒着被家人发现的危险,慨然满足了芸的要求。而芸对沈复的宠爱也心生感动又感激,以至于她说“知己如君,得婿如此,妾已此生无憾”。
芸的聪明不仅为沈复所欣赏,也为沈复的朋友所叹服。一次,沈复和朋友要去郊外赏花饮酒为乐。但由于有花之地没有酒家,对花冷饮又觉得没趣,踌躇难定间,芸说自己有好办法。她让沈复与其友第二天只管去,她自会让他们有花可赏,又有热肴温酒可饮。
原来,兰心蕙质的芸想到了担锅、灶齐备的挑担卖混沌老汉。于是,第二天,她雇了卖馄饨的老汉挑着带火盆的担子随行,这使得沈复和朋友们终于可以对花热饮,欢乐开怀。芸心思的聪明与细密都让一干人激赏又信服。
芸尤其善于在平淡生活中创造无限乐趣。夏天荷花开放时,芸会用纱囊装满茶叶,然后放在含苞待放的荷花蕊上吸取荷花的清香,第二天再用天然泉水冲泡,炮制出“荷蕊茶”。
与丈夫谈论诗文时,芸说自己的诗词启蒙来自于白居易,诗人中最推崇李白的潇洒豪放,沈复听了就想到自己的字又叫“三白”,于是就笑说芸与“白有缘”,她打趣地回答:“与白有缘,将来恐白字连篇尔”,芸的才智回答引得沈复哈哈大笑。就这样,沈复与芸在生活中的一点一滴间,年愈久而情愈密。
贫病交加,痛失所爱
沈复与芸都是无争而喜自然的人,他们最想过的生活也只不过是“买绕屋菜园十亩,课仆妪,植瓜蔬,以供薪水。君画我绣,以为持酒之需。布衣菜饭,可乐终身”。这样的性情与驯良,注定了无法适应大家庭里的复杂。
后来,赤子情怀的芸娘,终因替夫寻妾于欢场女子,为小叔借款而遭公公误解,以及应公公要求替其寻找侍妾又触怒婆婆等一连串事件而失爱翁姑,最后被逐出家门。所幸丈夫沈复这时并没有弃她于不顾,而是伴着她一起漂泊扶持,相依为命。
后来,为沈复所纳的妾还未进门被强人所夺,加之弟出不返导致母念而亡,一连串的打击终于使芸血疾之病复发。而这时,沈复不仅要照顾生病的芸,还要照顾十四岁的女儿青君和十二岁的儿子逢森。这样的日子里,仅靠沈复靠卖画维持一家的生计,难于为继。
为了不加重沈复的负担,芸拖着不肯看医吃药。芸的身体刚好转,正好沈复的朋友找人绣《心经》,考虑到绣这副《心经》的价格很高,于是,芸不顾自己病中身体的虚弱,把这个活接了下来。由于对方催的很紧,十日芸就绣完了,过度劳累,芸又添了腰酸头晕的疾病。
后来,沈复给人作保被骗以及沈复家庭的再次误解,沈复与芸不得不离开苏州。这时他们已经无力照顾一双儿女,不得已,把女儿许配人家,而儿子也送给友人代为照顾。为了不使邻居亲友看到自己的落魄,他们不得不在一个天未亮的清晨离开,而这一别,却成了芸与女儿、儿子的永诀。
沈复与芸在奔波辗转中,最后来到了扬州。两人不仅要面对生活的困顿,芸的病情也不断加重。就是在这样艰苦的日子里,两人没有埋怨,更无嫌隙,而是相互扶持与依赖,芸更是“犹百计代余筹画,强颜慰藉”。贫困,漂泊,疾病,终于使芸油尽灯枯。1803年3月20日,芸病逝于扬州,时年41岁。“当是时,孤灯一盏,举目无亲,两手空拳,寸心欲碎。”
后来,沈复的父亲去世,他回家奔丧。丧事结束后,他随友去四川,在途中,得知儿子逢林因病夭亡。此后,沈复为了讨生活辗转奔波于各地,因有感于苏东坡的“事如春梦了无痕”,沈复写下了记录他生活印记的《浮生六记》,正是通过这本书,我们看到了他与妻子芸美丽与哀愁并重的爱情。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或江湖夜雨,断雁西风;或人面桃花,失之交臂;或秋水伊人,在水一方,于是,人们追忆人生往事,如轻烟袅袅升腾,如清梦依稀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