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生命源于土地,归于信仰

那是2012年的一个秋冬交替之际,我独自蜷缩在图书馆书架的一个角落,静静等待2012初雪的到来。

小时候,我曾记得自己看过一部电视剧,演员有梁静,黄渤等(名字也是长大后才知道的)。剧情围绕三代人展开,因为乳腺癌这一遗传病引发了一系列情感纠葛和悲欢离合(长大后百科才知道电视剧名是《活着真好》,结果再找视频资源已经没有了,应该不是被和谐了吧)。

就在2012年的秋天,故事开始在我的姥姥身上上演,乳腺癌晚期,当时的我莫名开始感到害怕,心中不觉升起了一团令人窒息的恐惧,开始担心命运是否会从记忆中的影像走进现实。

命运无常又无情。

姥姥和姥爷的一生虽然妈妈讲起的不多,却也知道充满了艰辛。可即便如此,二老依旧真诚善良,也许是因为信仰——宗教。

在儿女即将全部嫁娶,作为第三代的我和哥哥也已降生,本该过几年儿孙满堂幸福日子的时候,姥爷在一个寒冷的冬天,在邻县火车站台旁捡了一个身有残疾的刚出生的幼童,我仍然依稀记得在阿姨家的小屋里,炉火奄奄一息,几位阿姨和舅舅,还有姥姥姥爷争执,该不该把这孩子留下,又由谁来照顾的问题。

终究还是姥爷和姥姥将男孩抚养长大,数十年如一日,转眼二十年已经过去。如今这个被遗弃的幼童也就是我的小舅舅已经长大,虽然没有多大出息,甚至有些累赘,但二老依然毫无怨言,不曾离弃。

我开始埋怨,上帝是否会给善良虔诚的姥姥姥爷一个解释,为何不让两位老人圆满幸福的度过余生。

在全家的教徒当中,姥爷和姥姥最为虔诚。

从我开始有记忆起,姥爷姥姥几乎见证了小镇里这座教堂的所有变迁,教堂经历拆迁、改建,后来又开始翻新修缮,一批神父修士修女来了走,走了又来。

教堂从热闹变得冷清,最后一排的那张椅子几乎记载了姥姥和姥爷在这里逝去的岁月。姥姥就坐在那个座位上诵经,姥爷在弥撒进行到需要时就走上祭台帮神父完成仪式,几十年如一日。

时间过去,子子孙孙都已经长大,容颜尽换,青丝也熬成了白发,可最后一排座位的两个相伴的身影一直没变。

在元旦刚过去不久,我便坐火车回家了,来看我病危的亲爱的姥姥。

还是那只小院子,不知道什么显得这么狭窄了,走进门厅,掀开门帘,15平米左右的屋子如此局促,窗帘拉着,昏暗的灯光,炕上铺着被褥,姥爷坐在沙发,收养的小儿子坐在电脑桌前,看着姥姥,我母亲和三姨站在地上,四姨坐在炕上照顾姥姥,“来,妈,稍微喝点儿粥吧,一会儿就可以排便了。”

“恩……”姥姥经过了几次的化疗,病情本来好转,可以癌细胞转移,导致突然恶化,如今说话都很吃力了,刚喝下去的粥从嘴角漏出来。

……

“圣母玛利亚,快救救我吧。”姥姥费力地哭诉着,“我的肉体已承受不了,快把我的灵魂带走……”

姥姥从意识里发出的呻吟就像在于死神进行对话。

那是怎样的疼痛。

姥爷眯着眼皮,我只能看到脸上沟壑的闪动,看到阿姨打转的泪珠,看到母亲日渐消瘦的身体一动不动。

我无法感受姥姥身上的疼痛,风雨飘摇的岁月里从未见过如此,世代生于宗教之家,我也无法感受姥姥对于信仰对于生命的意义。

不久,姥姥的肉体便归于土地,在一个三面靠着山丘的地方。

姥姥和姥爷的人生,我永远都不会理解,每个人都是时代里的小白鼠,又靠着自己的双手努力生活,幸运的是,他们拥有信仰,别人一生都可能不会理解的东西。

记得后来我放暑假,和母亲去田地里看做农活的姥爷,姥爷家的田地旁边还有一片别人家的田,再过去就是马路了。

“今年修马路,政府又占了几亩地。“

“姥爷,这种的是什么?”

“种的是花椒树(好像是)。"姥爷抽着烟,他那时还没有戒掉烟,尤其在姥姥去世后。

“为啥种树,不种庄稼,每年还可以收粮食?”我问姥爷。

“种树,政府再要占地修马路的时候赔偿的多。”

“那咱们为啥不种呢?”

“咳,每年随便种点菜,玉米、白菜什么的,等到成熟了就给你们几家分点儿,吃了就得了,赔多赔少也没所谓。”

我站在那里不动。

他们的一生与土地相伴,与信仰相守。

——农耕、诵经

几乎便是他们生活的全部。

就这样,生着,活着,就这样。。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开始恨自己了,为什么已记不清姥姥平日里的样子了。

夏日里,姥姥骑着自行车,小小的我站在前面,刚从田里忙完回来,姥姥问“糙饥了没?”(方言)即,“累了吗?饿了不?”然后呵呵的笑着,自己说,“肯定饿了,忙了这老半天了。”

夏日的傍晚,姥姥喜欢坐在两排房舍的中间小路上,乘着荫凉,和一起老去的几十年的邻居一起打牌。

还有,姥姥炒的西红柿辣椒特别香,尤其辣。炎炎夏日里,我和姥姥拿着马扎和小板凳,坐在门洞下面,姥爷坐在门外面,前排人家的后墙下,一口热腾腾的面条,一阵穿堂风过,一切都是如此的惬意。

等到我长大了一些,因为家里小孩子多,姥姥总是会把自己藏起来的吃的偷偷拿给我,不要让那帮捣蛋的小孩子看见。

姥姥是我还没完全明白世事,来不及停下来仔细看看,就突然离我而去的第一位亲人。

因为我没能好好看过她,我讨厌自己,已经很快变得模糊的记忆。

慢慢地,从什么时候,我也可以十年十年的数自己的人生了,对此我总是感到十分落魄。

小时候,我和哥哥还有收养的小舅舅总会把姥爷气得够呛,姥爷挥起笤帚要把我们打出教堂的大门外,所以我小时候很怕姥爷,也从不亲近。可是近两年当我每次放假回家,去看望姥爷时,姥爷开始讲起他的人生观念,开始讲起一些过往岁月的片段,和我谈最近新闻联播又说了什么,开始告诫我一些东西,我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听过姥爷讲话,我知道这是一部史书。到要准备离开的时候,姥爷会起身把我送到门口,说着有时间就来玩的话语。对于一位不苟言笑,满脸沟壑,写满一辈子心酸的老人,我觉得很不是滋味,就像我们从不会和父母说我爱你一样,姥爷的一句话已经让我无地自容,这就是血脉亲情吧。

我喜欢坐着火车,看窗外闪过的成片成片的土地,或平坦,或凹凸,或田野,或沟壑,都着着大地的颜色。其上总能看到零零散散的树,在一个个小土丘上笔直地站着,多少年,多少人,怎样地生,怎样地活?!

每年总有这么两次,坐上去远方的列车,离开养我生我的土地。

来到了小时候在黑白电视剧才能看到的大城市,都市的繁华会让人目不暇接,也常常把人掏空。在北漂的第一年,我蹒跚在东三环的天桥上面,因为身体内忧外患,难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极点,夜晚的北京,桥下车流如织,周围霓虹闪烁,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我只是告诫自己万不可晕倒在这人群里。一股前所未有的感觉产生,比起对未来的迷茫,我突然害怕失去,害怕自己把自己弄丢,连同灵魂、尊严和肉体,一起被自己弄丢。

还好,我只是丢掉了灵魂。

在行尸走肉的岁月里,我知道那段时间是多么难熬,也知道那段时间是多么重要。重新接受世事的洗礼,自己为自己灌溉,母亲会给我们第一次生命,而只有我们才能给自己第二次生命。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总会想起姥姥忙碌在厨房,脸上露出的憨憨的笑,姥爷蹲在田地里,满是沟壑的脸颊和田垄的颜色辉映,手指夹着香烟冒着缭绕的烟圈,他们仿佛在告诉我,无论世事如何变幻,要告诉自己保持真诚,保持善良,给自己信仰。

如今的我也不再惧怕遗传病带来的可能,所有的生命都源自土地,其中大部分会最终归于土地,而我想在信仰中老去,死去。

现在的我已经走在了寻找信仰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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