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赐履按:提起贾谊,我们立即想起《过秦论》,就凭这篇文章,将他列为文艺青年,估计没人会反对(该文实为政论,个人觉得文采胜过观点)。在《史记》里,太史公把屈原和贾谊共列一传,说明这两个人有其共性:一是同为大才子,文章诗赋呱呱叫;二是都有政治理想,但都不大得志。
我个人觉得,在文艺上,贾谊恐略逊于屈原;但在政见上,屈原恐不是贾谊的对手。
贾谊天纵英才,弱冠之年即入仕,深得文帝刘恒喜爱。其政见之深刻,目光的犀利,当世无匹。然而,鉴于年龄太轻,根基不稳,特别是思想观念远远超越了时代,很快就被远离中枢,三十三岁就去世了。史家公认,“两千年来皆秦制”,说的是个形,我感觉,“外儒内法”更符合实际情况。以我的陋见,其理论基础就出自贾谊的手笔。在政见上,贾谊是天才;在政治斗争上,贾谊不过中人。今天,我们讲一讲贾谊入仕,明天,讲他的一些政治见解。
前179年,文帝刘恒得知河南郡(河南省洛阳市东白马寺东)郡守吴公治理地方的政绩为天下第一,就召他入朝做廷尉(司法部长)。吴公推荐洛阳人贾谊,刘恒就召贾谊进京做博士官。其时,贾谊芳龄二十二岁。
虽然贾谊在博士中最年轻,但每次刘恒让博士们讨论一些问题,老博士们往往无话可说,而贾谊却总能“当当当”作出回答,而且,大家听过之后,每个人都觉得这家伙说出了自己想说却说不出的话来。博士们都认为贾谊天纵英才,无人可及。刘恒也非常喜欢他,不到一年,就破格提升他做了太中大夫(博士属四级官,太中大夫属三级官)。
贾谊年少受宠,当然敢提建议。任太中大夫不久,就奏请刘恒改正朔(十月作为岁首,是秦朝所定,贾谊认为汉朝应定正月为岁首),变换朝服颜色(根据五德说更改颜色),重新制定官名(西汉一直沿用秦政府的官制跟称号),修订秦时法令,建立汉朝的礼仪乐章。刘恒谦让,不敢接受。
衣赐履说:本年,贾谊二十二岁,刘恒二十四岁。倘若刘恒是秦孝公或始皇帝这样的开拓之君,或者具备他老爹刘邦的格局,可能中国历史上就又多了一对“孝公-商鞅”这样的绝配君臣,但是,刘恒是守成之君,作大手笔的改革之举,似与他的性格不合。
前178,贾谊上书,贬抑工、商,强调农耕对国家的重要性,刘恒深受感动。正月十五,刘恒下令前往皇家农场,亲自耕种,作为重农榜样。
衣赐履说:君主亲自耕种,这个习俗可能自刘恒始,初衷是提倡农耕,提升农业地位,延续到后来,逐渐演化成一种秀。
前176年,刘恒打算擢升贾谊出任公卿(部长级),高级官员们反对说,贾谊不过是洛阳城里的花花大少,年级轻轻,认识几个字,写了几篇文章,就想夺取权力,干预国家大事,长此以往,贾谊一定会闯出乱子来。刘恒受此影响,逐渐疏远贾谊,不再采纳他的建议,而任命他当长沙王(首府临湘,湖南省长沙市)吴差的太傅。过后不久,又改任为梁王太傅。
衣赐履说:一般情况下,看到这里,我们总会有些气愤,究竟是哪帮王八蛋陷害贾谊?让这样一个聪明正直的年轻人失去了政治机会,让中国历史上又少了一位杰出的政治家,云云。
然而,诋毁贾谊的可都是老革命诶,都是政坛大佬诶,绛侯周勃、颖阴侯灌婴、东阳侯张相如、典客冯敬,这些人哪个不是人中龙凤?哪个不是功劳等身?哪个不是大汉王朝的股肱之臣?显然,刘恒没有能力为了一个贾谊,得罪所有这些重臣。老革命们集体排斥贾谊,似乎给我们一些启示:一是政治上没有净土,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大小扛把子们要维护江湖地位,就存在斗争和倾轧;二是再牛的政治天才,要想发挥作用,没有强大的支持是不行的,如燕昭王之于乐毅,秦孝公之于商鞅,宋神宗之于王安石;三是理论能否实行,还需服从于现实,政治上的力量,多元而奇特,简单而复杂,对于屈原、贾谊这样略带悲情色彩的人物,我们在评判时,往往容易以最美好的愿望来衡量那些没有发生的事,然后当成遗憾。然而,屈原和贾谊,真正投入到政治中去之后,他们本人也发现了,他们根本不是老革命们的对手,他们甚至不能保护自己的生命,因此,哪怕你的理论是对的,就算勉强执行,但结果往往是一个惨败,反而给理论蒙上一层灰色。对比着来看,张居正是什么时候开始万历新政的?先把严嵩熬倒,再把徐阶熬走,联手太监冯保,陷害了首辅高拱之后,四十八岁,才开始了长达十年的改革。不容易啊。
前174年,贾谊向刘恒上书,就是著名的《治安策》,时年二十七岁,其政治目光和洞见,上下罕有可比拟者,我们明天再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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