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身子虽弱,悟性却高,加之颇擅一以杀伐一以怀柔,马性不驯,到她手中数日也只得俯首,不出一月,竟也似模似样,再不给大将军趁机揩油的机会。
这倒也罢了,只看她蜂腰猿背纵身马上,神采飞扬眉目朗朗,就已令易兆风挪不开步子了,哪还有工夫想别的。
这段时日朝中顺遂,心上人又日日相陪,各种新鲜花样儿变着法子做了送进宫来,身心愉快,令熊这亏虚的底子也就慢慢补了上来,总算丰腴了些。
五月里是皇帝生辰,十三岁的男孩儿个子也与他母后一边儿高了,若不是言语行事还有莽撞幼稚时,一般的政事他也能处理得七七八,像个大人样子了。皇帝自登基来,太后就管束得严,无论修订律令、税法,或者制订宫规国策,样样事领他在身边不许倦怠。又说些民贵君轻、载舟覆舟的道理,警醒他惜民爱民。所以今岁的万岁寿诞,与太后的千岁诞一样,不令百官大办,只循例开仓,太后又亲自下厨,给这孝顺孩儿庆生。
白日里大将军特特给皇帝送了匹蒙古国的良驹贺寿,孩子心性,乐得什么似的,足足在场上多骑了半个时辰才去帝师处念书。
令熊病后到现在,十指不沾阳春水,今日难得动手,就颇费了番心思准备,待皇帝下学过来问安。
斜月挂树梢儿了,皇帝才姗姗来迟,模样么,看不出欢喜。她牵了孩儿手,自有宫人取温水来与皇帝洗尘。
“哀家今日亲自下厨,为皇帝烹制了几样小菜与皇帝贺寿,我们皇儿尝尝可好?”太后揽皇帝坐下,小皇帝仍默而不语。
“莫不是温书不够勤力,被夫子责骂?”她将皇帝手心展开,轻轻抚摩。“帝师恐皇帝学业不够精进,有负先帝所托,故而严厉些也是有的。”
“母后,”小皇帝缓缓开口,“先贤以孝为人伦根本,母后以为孩儿对母后可算孝顺?”
“皇帝至孝。”
“然孩儿却觉有愧父皇。”
这话便听不懂了。
挟到皇帝面前的菜他一筷未动,他只继续言道:“今日夫子与我讲始皇帝事。他说那西秦民风飚蛮,素来视礼教如无物。先有个宣太后,到后来始皇帝一统天下,宫中太后也颇多故事,不知母后听过否?”
太后僵在那里,皇帝犹自补了一句:“今日有宦人撺掇儿臣尊将军为亚父呢。一个阉人竟也懂得这些。”
到底人心隔肚肠,何况这本非自家孩儿,她心就凉了半截。定神想想,世上本无不透风的墙,何况宫里宫外,各样心思,有人嫉恨大将军,有人眼热权势,有人嫌自己跋扈,皇帝半大岁数,正是糊涂明白一半一半,是个人递句话就多心的时候。再者,帝王心重,古来如此,真当他是那个贴心的千佑么。看来这好日子对自己而言,从来难长久。
“皇帝既对先秦事有兴趣,明日母后与你慢慢讲来。今日是皇帝生辰,理应高兴。皇帝这就十三了,十六岁上皇帝就可亲政,到时皇帝就会知道,旁人说些什么都无须理会,为人君者,自有对错得失尺度存于心中,凡事对内无愧于心,对外无愧于民,如此即可。”她盛了碗热汤端到皇帝手边,“母后不求你立时明白,只要我儿懂得,人之耳目固然灵敏,始终还是要遵从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