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德宗李适在位年间,中牟县的梁城乡有个叫叶诚的小商人,家里开着个染布的小作坊。叶诚的妻子姓耿,至于叫耿什么,不知道。耿氏自称是阴阳眼,能看见鬼,常说大千世界里人鬼各半,三教九流里头都藏着鬼,鬼知道自己是鬼,人却不知道。
有一年,叶诚出外做买卖,在荒郊野岭捡着了一头小牛犊子。了解历史的朋友们应该知道,在古代的中国,牛的命可金贵着呢,比人命还值钱,要是谁家里有头牛,搁今天的话来说,那就是小康之家。叶诚是个实诚人,怕失主着急,牵着牛走了十里八乡,挨家挨户地问,也没找着小牛犊子是谁家的。没办法了,叶诚只能把牛牵回家,在家门口树了个大木牌子,让失主来领牛,但过去了大半年,也不见有失主来。
就这样,三四年过去了,小牛犊子长成了一头大犍牛。这大牛的皮毛油光水滑,力大无穷,抵得上十几个人手,给叶家出了不少力。更难得的是,这头牛它通人性,就跟一条大狗似的,不用拴,不用牵,就那么散养着,用得着的时候,只要喊一声,它就过来了。所以,叶诚两口子把大犍牛看得跟个宝似的。
元和二年盛夏的一个夜里,耿氏在屋檐下纳凉的时候,忽然看见两个人进了院子,直勾勾地奔着牛棚去了。看这两个人的装扮,一个像是州使,一个像是地界。耿氏眼尖,打头一眼就看出那是两个鬼,但她知道,只要自己不出声,鬼就不知道自己被人发觉了,所以她就那么原样不动地坐在屋檐下,摇着手里的团扇,想看看那两个鬼想做什么。
走到牛圈前,州使开口了,说你看这头牛,犄角发亮,皮毛顺滑,筋骨强健,整个州里怕是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牛了。
地界说,大人你走这么老远,就为了这么一头牛?
州使说,你不知道,阎王的女儿要远嫁给南海君的小儿子,光是那嫁妆,阎王就备了五百车,每辆车还必须配一头上好的犍牛。我走遍天下,就差着一头,天可怜见,今日让我在这里找到了。我们这就赶快去把此事告诉给车马使。
糟了!这头牛今天晚上就要死了!
耿氏起身回到屋里,把此事告诉给了叶诚,说这是那头牛的命数,我们是没有办法的,若是犍牛死了,你不要悲伤。
叶诚把大犍牛看得跟命似的,一听这话就急了,说我们要不就把牛藏起来。
耿氏说这可使不得,你要是违逆了阎王的意思,肯定会招来灾殃。
叶诚见妻子说得郑重其事,觉得也只能如此了,但他想了又想,还是觉得舍不得大犍牛,于是,耿氏睡熟以后,他悄悄摸到牛棚里,用染料把牛染成了蓝的。
睡到后半夜,叶诚忽然觉得身上凉飕飕,好像栽到了冰窟窿里,可这是暑热时节,天气怎么一下变得这么冷呢?他睁开眼睛一看,却发现自己这时候竟然在牛棚边上。在场的还有三四十个军吏,一个州使,一个地界,一个看起来像大官的人。
那州使见叶诚睁开了眼睛,当下说道,此人叫叶诚,牛就是他的。
像大官的那人大喝一声,叶诚,这头牛是你的吗?
这么一大堆人围在边上,叶诚腿脚发软,畏畏缩缩地说,这头牛的确是草民的。
大官模样的那人一甩袖子,怒气勃勃地对州使说,你说此地有一头上好的犍牛,我才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可你看这牛,一身蓝毛,模样古怪,你这是存心捉弄我吗?
州使连声大呼冤枉,说有地界作证,我们头回见牛的时候,它可不是一身蓝毛。
地界跟着说,大人,州使没有说假话,我们头回见牛的时候,它的确不是现在的模样,以在下看,它定然是被叶诚藏起来了,大刑伺候,不怕他不说真话。
这时候,耿氏推门而出,到井边打了一桶水,径直走到牛棚里,连洗带刷,三下五除二把牛身上的染料洗干净,走到那大官模样的人面前,口中念念有词,不知道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就回屋关门了。
大官模样的那人生气地说,你这厮,居然敢欺瞒本官!
事情到这一步,已经瞒不下去了,叶诚叩头如捣蒜,说小人捡来这头牛的时候,它还只是头小牛犊子,如今已经小人家里过了三四年,小人为了养它破费不少,家里就这一头牛,一家老小都靠它吃饭,若是它被抢走,小人的生计可就难了,请大人手下留情。
那大官说,我拿的是我自己的东西,怎么就成抢你的了?
叶诚愣住了,说这牛难道是大人你丢的吗?
那大官说,牛倒不是我丢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是在大唐的土地上,凡是捡来的,一律归官家所有。你这厮私自侵占官家的牛,罪名深重,要是你现在让开,我就饶你这一回,要是你再聒噪不休,休怪我大刑伺候。
话说到这个份上,叶诚就不敢再说什么了,只好眼睁睁地看着耕牛被人牵走。那大官临走时对军吏使了个眼色,军吏当即举起大棒,重重打到了叶诚头上,叶诚大叫一声,突然发现自己正躺在榻上,只是脑袋隐隐生疼。
这是怎么回事,刚才不是还在牛棚边上吗?叶诚摸着脑袋,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耿氏看他醒过来,不由长舒了一口气,说郎君你可算是醒过来了,我一早就告诉你不要乱来,可你不听。昨天后半夜,我听见外头有响动,冲窗子里一看,见阴司的车马使正在审你,幸好我出去给你求情减了罪,不然,若是你继续欺瞒下去,不知道还会惹来多大的灾祸。
叶诚说,那我们的牛真让牵走了?
耿氏说,牛死了,它的魂魄让阴司的鬼勾走了,尸首还在牛棚里搁着呢。昨夜你也听见阴司的车马使说了,只要是在大唐的土地上,凡是捡来的,一律归官家所有,以后你走四方做买卖,可不要再往家里捡东西了,免得又生是非。
养了这么大的一头好牛就这样没了,叶诚心里总归是有些懊恼,但发生了这么蹊跷的事,他什么也说不上来,只能长叹一声,自认倒霉。从此以后,他走街串巷做买卖,真的再也不捡无主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