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66年初中毕业回乡务农,在农村算是文化人,年轻时当过生产队会计和生产队长。改革开放后,投身商海,想成为农民企业家,但没成,还欠了一屁股债,后出去打工干建筑,辛苦养活一家人。九十年代,应乡里力邀,回到村里当了村官,一来可以帮助母亲承担繁重的农活,二来他心中还有当“官”的欲望。他先当村长,后当村支书,在中国最低层级政府干了10多年。印象中,父亲当村干部的年月,除了一家人能够团聚在一起,家庭条件没有任何改善,依然捉襟见肘。
村干部,其实算不上干部,没有编制,没有财政经费,没有收入保证。我们村地处穷乡僻壤,没有村办企业,土地也不值钱,村财政没有收入来源。听母亲说,村里实在太穷,虽然规定了村干部工资标准,但根本兑现不了,父亲一年到头只挣了个数字,实际上拿不了几个钱回家,收入微薄。家里经济还是靠农作物和养几头猪维持。我对媒体上报道的富裕村华西村和南街村等,既羡慕也无法想象。如今城郊附近的村通常都很富裕,村干部富得流油,也暴露出很多腐败问题。但在我们村不会发生,根本没这个条件,父亲村官当得很清白。
有人说国家领导人难当,这不可否认。但村官也很不容易,面对的都是文化水平很低的农民群体,没有智囊团、也没有服务人员,常常独自上阵,处理群众多如牛毛又繁杂的家务事和邻里纠纷等。父亲很敬业,记得常有群众到我家找父亲解决纠纷,那时我上中学,不管是吃饭或睡觉时间,想来就来,来了就用难听的语言咒骂、指责对方,以说明自己有理,争取父亲的支持。这种不管不顾给我们家带来不少烦恼,得忍受无休止的争吵,还占用了我们的休息时间。尽管父亲的脾气不好,但对农村工作还是有一定经验,遇到这种情况,经常是打太极,没弄清楚缘由之前,和稀泥,和事佬,不说谁对谁错,打发走后,弄清楚再说,这也是工作方法。父亲不仅要处理群众纠纷,还要完成上级政府单位派的任务,如计划生育、动员群众修路,挨家挨户收农业税等。“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用来形容村官的工作再合适不过,作为最底层的政府机构,任何上级机构都能管到你,任何来自上级部门的安排你都得执行。而且挨批是常事,村长村支书的上级是乡长乡党委书记,乡干部通常素质也不高,为人粗俗、能力低下,靠走关系和攀附上位的大有人在。父亲也没少挨乡长的批,委屈不服也没办法,多次萌生去意。当然最终还是去职了,这是后话。
父亲关心政治,这是当村官留下的职业病。村官再小,毕竟是一级政府,也得关心政治,讲政治,学政策,才能向群众宣传政策,依据政策开展工作。如今,他不干村官,看电视依然爱看新闻联播、海峡两岸等政治类节目,对电视剧不感兴趣。我们常笑他“吃着老百姓的饭,操着中南海的心”。
父亲啥时离开村官岗位的,我不记得,因为这并没有影响我们家的生活,只是他的人生有了微不足道的转折,成了更加纯粹的农民。但父亲经历更加丰富了,不仅当过农民,还做过商人、工人和“官员”。官员是加引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