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大家开始说我的眼睛有问题,说我是远视眼。什么是远视眼,我也不清楚,据说症状是刚好和近视眼相反,想必是看远处的东西很清楚而看近处的迷糊。曾经有人问我,你看哪边哪边的电线杆是怎样的。当时那条电线杆离我有二十几米——我很认真的看,然后告诉对方,那杆好像有点斜。这样问的和答的次数多了,家里也知道了,后来大人们商量后就决定带我想广州的大医院里检查一下,如果是真的就配副眼镜。
这就是故事的起点,关于我和羊城的起点。那一年,我六岁。
出发那天的凌晨三四点,我就爬起来了,因为担心大家都偷偷搭车去广州了——大人们总喜欢不带小孩子们出去玩,即使是逛那条仅仅离村十二公里的街也一样。我一个人摸黑从爷爷家迷迷糊糊地走回家,推门,嘭嘭,也不知道是上栓了没,反正是把我妈他们吵醒了,她一脸困意地看着我,觉得好气又好笑,说天都没亮,快回去再睡一会吧,“不会不带你去的”,她的答复中连哄带劝的,我仿佛吃了颗定心丸,很放心地倒回爷爷家去睡了。我并不知道,自己才是当天的主角。
那时公路还很陡,一路把我颠簸得够呛,结果晕车,还呕了生平第一吐,真是糗啊。大家都说,哎呀,你人小小就坐不了车,长大后怎么办。是啊,长大后怎么办,大家的话也引起了我的担心。谁也不知道,我们长大以后要怎么办,只有我的肠胃告诉我,你不会再呕吐再晕车了。确实是这样,打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晕过车或呕——即使是我的邻座在狂呕狂吐,一座之隔的我也同样可以不肠胃翻腾,脸色难看。
到广州了,和大家一起走啊走,我看到了那些从来没有看过的滚滚车流和幢幢大楼,听到许多人讲白话,“唔该”“啦“宾度”啦,我觉得自己开眼界了,可以回去和小伙伴们吹牛了(事实上我后来也这么做了)。爷爷说,你看,那边就是白天鹅宾馆了。我闻声看去,望见一座白色大楼耸立着,远远的高出周围的一众楼,那样的一种高大独美给人一种奇怪的震慑感。要知道,今天的小蛮腰高是高极,却不能独美,它的对面就有同样高耸的广州国际金融中心等,算不上是严格的一枝独秀——而当时的白天鹅宾馆却能一览众楼小。那天的天气应该是非常好了,第一次看到飞机从头顶飞过,它离我们是那样的近,以至于我可以看到它巨大的机身和隐约的图案标识,并听到轰隆如雷的引擎声。
当时在广州逗留了几天,我现在已经忘了。只知道,烈士陵园是去了,纪念堂、越秀公园和动物园也一样,哦,还有天字码头,而这些地方哪个先去、哪个后去,我也都忘了;是不是同一时期去的,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只能说是大概吧。
我们在天字码头那一段江路逗留,珠江的水还很清,稍稍一看,就会发现并看到里边有许多跳动活跃的鱼,大的小的都有,我开心得很,真心想开口下去捉鱼的,可惜大人不会同意的。而午后的阳光恰到好处,照得湖面熠熠生光,隐约的风又让人觉得十分惬意。我跟着大家沿着江边的围栏且走且停,看见过道里的树高高低低,随风舞动它们的枝桠和柔软的叶。“拍个相吧”,不知是谁提议,刚好附近有觅客的拍相人,于是我们停下,拍照,留下了点影像。那天的天是那么的蓝,我穿着医院里发的病号服,上面的条条竖纹也是那么的蓝。欢笑的大家,快乐的自己,谁又知道后来的故事会那么多曲折波澜呢?
过了很多年,我下广州读大学。毕业后就一直留在这边上班,一个人进进出出于车陂南的陋巷简居,彷徨过也自以为得意过。积几年之功,把广州城里想去的大大小小景点都去了一通。那年初见广州时去的纪念堂、烈士陵园等也都一一去了,所剩的只有天字码头一带没有再去,因为害怕触动拒绝触动。
人这一生,越是费尽心思闪躲的事情越是躲不过。冥冥之中,随意点下的契机已然落定。
大前年3月的一天,我去看沙面,意外地从天字码头经过。路痴的我并不知道,去沙面会很有机会经过天字码头,更不知道为什么那些景物风雨多年却不变如旧时。借着车窗的便利,我彷佛看到了当年驻足的那一段路那一处栏杆。栏杆外的江水依旧,阳光淡淡,江面上熠熠生光,当年的游人是在哪,不远处有渡轮的回答声声——嘟——嘟——嘟——一如往事一如故人,记忆就这么打开了它的闸门,而我远远不能消解心中的黯然和哀怨。
初春的这个午后,我忽地觉得头顶上的阳光有点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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