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口味要宽一点,杂一点,“南甜北咸东辣西酸”,都去尝一尝。
——汪曾祺
“高邮的大麻鸭是名种。我们那里八月中秋兴吃鸭,馈送节礼必有公母鸭成对。大麻鸭很能生蛋。腌制后即为著名的高邮咸蛋。高邮鸭蛋双黄者甚多。江浙一带人见面问起我的籍贯,答云高邮,多肃然起敬,曰:“你们那里出咸鸭蛋。”好像我们那里就只出咸鸭蛋似的”!
记得初中时期,第一次接触汪老的文章就是这篇《端午的鸭蛋》。
“高邮咸蛋的特点是质细而油多。蛋白柔嫩,不似别处的发干、发粉,入口如嚼石灰。油多尤为别处所不及。鸭蛋的吃法,如袁子才所说,带壳切开,是一种,那是席间待客的办法。平常食用,一般都是敲破“空头”用筷子挖着吃。筷子头一扎下去,吱——红油就冒出来了”。
作者笔下这流油的咸鸭蛋,真是让人垂涎三尺,好多人也因此成了汪老的粉丝。后来每当提起他的文章,大家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关于吃的。
读完汪曾祺先生的《故乡的元宵》,不禁想起家乡的元宵节,即农历正月十五。正月为元月,古人称夜为“宵”,而十五日又是一年中第一个月圆之夜,所以称正月十五为元宵节,又称为“上元节”。按中国民间的传统,在一元复始,大地回春的节日夜晚,天上明月高悬,地上彩灯万盏,合家团聚、其乐融融。 这是传统中国年的最后一天,过完十五,年就算真正过完了,即老人们口中所说的“年跑了”,所以这一天过得很隆重。除了吃汤圆、买灯笼,还有最重要的一项习俗——蒸面灯。
蒸面灯很耗时间,所以妈妈每次吃过早饭就准备和面了,下午两三点钟开始做。为了让蒸出来的灯不变形、更美观,所以用的面是死面,那样的面比较硬实,妈妈每次揉完面都累得满头大汗。
蒸多少面灯是有固定个数的,一般都是十二个,代表十二个月份,如果这一年是闰年的话,就做十三个。每个月份的花灯都有标志:一月份捏一个褶,二月份捏两个褶,三月份捏三个褶……以此类推,直到十二月份。捏完以后,把它们放在锅里蒸大约十分钟,时间一到,掀开热气腾腾的锅盖,面香味扑面而来。老人们总是先瞧瞧哪个面灯窝里有水,他们迷信而美好地认为,哪个里面有水,就代表哪个月份风调雨顺。
蒸好的灯要点亮灯芯。面灯的灯芯是用一种叫黄草的草棒加干净的棉花制成的,小时候我常常帮妈妈干这个活,把棉花紧紧裹在草棒上制成灯芯,然后插在面灯的灯窝里面,往灯窝里倒上一勺黄澄澄的喷香的花生油。天刚擦黑,就要点灯。我和妈妈一手捧着面灯,一手做灯罩护着,小心翼翼地走,一盏灯照亮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可能有驱邪保平安的美好寓意吧。面灯点着后不能吹灭,一定要等它自己灭掉。点灯后就开饭,吃着丰盛的晚饭,享受新年最后的美好时光。第二天的早饭,就是清水煮灯了。
小时候,我们一群小伙伴儿最盼望的就是过年了,可以穿新衣,吃好多零食。可是大家的家庭条件并不好,连吃糖都是一种奢侈,小孩子又那么嘴馋。没办法,为了解馋,一到过年,妈妈就自制花生酥给我们吃。
准备好白糖和花生仁,把花生稍微切碎一点。往锅里倒入油,先用小火加热,然后倒入白砂糖,并用铲子搅动,使其熔化得更快。等到糖完全熔化之后,再把花生倒入锅中,继续搅拌,使花生和糖完全融合在一起。等搅拌到糖稍微有点变粘的时候,取出一个方形的容器,将其全部倒入盒中,并用勺子压平整,使其完全冷却下来。(我们在一旁边看制作过程边留口水,并急不可耐地嘟囔:“什么时候才能做好?”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一段时间之后,糖浆凝固起来了,变得稍微有点硬,这时候把盒倒扣在案板上,用刀将其切成片状。我们忙跑上桌去,捏起一块边吃边跑出去玩了。长大后,年味儿渐渐淡了,想念那甜而不腻的花生酥,想念小时候的味道。
《人间有味》这本书中,汪曾祺先生更是介绍了四方美食。人间有味,至味在人间。他所描写的好食、至味:过桥米线、炒米、焦屑、咸菜慈姑汤、腊肉、东坡肉、豆汁儿……这些并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多是老百姓餐桌上的家常小菜。在平淡的生活中发现情趣,发现诗意,尝出生活的滋味,这就是汪曾祺散文的魅力所在吧。阅读他的散文,只需宁静和真情兑开。读着汪老的文章,总是让人不急不躁,心静如水。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汪曾祺先生生于江南,“我小时候,从早到晚,一天没有看见河水的日子,几乎没有。我上小学,倘不走东大街而走后街,是沿河走的。上初中,如果不从城里走,走东门外,则是沿着护城河。出我家所在的巷子南头,是越塘。出巷北,往东不远,就是大淖。”水乡滋养了他如水的性格。十九岁离开家乡外出求学,年近古稀才得以还乡。其间虽饱人间荣辱,但老先生却用一生的沉淀写出了温情脉脉的优雅与情致。
一个人的口味要宽一点,杂一点,“南甜北咸东辣西酸”,都去尝一尝,兴趣也要广泛一点。这像极了他的人生写照——1939年考入中国西南联大中文学系,师从沈从文等名家学习写作。他是跨越几个时代的作家,也是在小说、散文、戏剧文学与艺术研究上都有建树的作家。
有人说,汪曾祺先生是一位美食家,放到现在,那肯定是一位美食博主。单单看到吃,那也太肤浅了。因为就连吃个苦瓜,汪老都能吃出关于文学创作的问题:
一、应该承认苦瓜也是一道菜。谁也不能把苦从五味里开除出去。我希望评论家、作家——特别是老作家,口味要杂一点,不要偏食。不要对自己没有看惯的作品轻易地否定,排斥。我希望他们能习惯类似苦瓜一样的作品,能吃出一点味来。
二、《辞海》说苦瓜“未熟嫩果作蔬菜,成熟果瓤可生食”。对于苦瓜,可以各取所需,愿吃皮的吃皮,愿吃瓤的吃瓤。对于一个作品,也可以见仁见智。可以探索其哲学意蕴,也可以踪迹其美学追求。
三、一个作品算是现实主义的也可以,算是现代主义的也可以,只要它真是一个作品。作品就是作品。正如苦瓜,说它是瓜也行,说它是葫芦也行,只要它是可吃的。
人间百味,值得我们去慢慢尝、细细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