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终点前,我用倒退着冲过终点线的方式完成了第三日的赛程。我用这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独特方式庆祝自己从炼狱回到了人间。也许,这于我是一次华丽的转身!
当支撑着冲过终点线的最后那把劲一使完,我的双腿一下子不听使唤地沉重起来,只得拖着僵硬的双腿挪到就近的营帐里,整个人直接瘫软在地上,也顾不得解衣脱鞋,倒头便睡。
不知睡了多久,睡梦中模模糊糊听到外头一片嘈杂的声音此起彼伏:有心急火燎的呼喊声、有急促慌忙的脚步声、有翻江倒海的呕吐声、有低沉的啜泣声、有激昂的咒骂声、还有对讲机来来回回呼叫的电波声、甚至连炊事车上锅碗瓢盆摆弄的声音都有……
纵然这所有的声音听起来是如此的不舒服不协调,但这总归是人间才有的声音。比起刚才在沙漠里听到的风挟裹着沙尘铺天盖地而来的声音,比起刚才在盐碱地一踩一个塌陷的清脆的脚步声,比起刚才那一段段难以行走的路程,内心极度煎熬的痛苦声音,这营帐外的声音又算得了什么呢?可以视为人间的交响乐了,于是,我翻了个身想继续睡,可是声音却越来越大、越来越混乱。
我想起身出去看看,发现一点力气都没有,只得就地匍匐几步,探着头趴在门槛上张望着外面。
看到外头的那一幕,到现在对我来说仍是梦魇:有人被搀扶着一步一瘸的,有人倒在烈日底下喘着大气却连腾挪的力气都没,有人对着垃圾桶呕吐不止。这时有个工作人员跑着呼喊道:“有谁看到刘医生?有个人心脏病发作”……
我恍然觉得这不是休息的营地,反而更像是一处战地医院。
看到这一幕,一下子睡意全无,陷入了思考之中……
【二】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今天的赛程是我有生以来走过最为艰难的一段路!
一出发便进入了已然干涸的河床峡谷之中。曾经被水流冲刷过的礁岩形状各异、突兀嶙峋,必须要一眼一步地去寻找最佳落脚点。有一句话很有意思:“慢慢来,不要急,最重要的是快”。坚实踏好每一步,才不会踩空跌落,说的不就是人生之路吗?
河床很大,但真正能行走的路却很有限。想象着千八百号人从这羊肠小道上川流而过,就像数以万年前那条奔腾的河流一样,那是何等的壮观!不管狭路相逢是首歌还是勇者胜,大家一起汇入这条河道里成为了一股涓涓细流,奔腾着一路向前。哎,想必这条大河曾经也如此欢快雀跃过,无奈斗转星移时空变幻,最终她还是被大自然改变了面貌。
走在这河谷中,我感觉好像是在穿越一条时空隧道。我想前世或许我也来过这里,可能是作为一滴孤单的水珠,碰溅之后就消失无影;或许是河道边的一棵水草,汲取着河水摇曳在风中;或许我曾经跌落在这湍急的河里,被鱼儿吞噬。而大河一定也有她一段美丽的故事。
从河床出来进入了盐碱地。一整片土地在烈日的暴晒下渗出了白色的结晶体,想必这就是太阳炙烤出来的盐巴,感觉有点暴殄天物。这些白色的东西无规则分布,看上去好像是硬的,其实是酥脆的,踩在上面会沙沙作响。虽然鞋底会稍微陷入进去,但还算好走。
此时,我已走在大部队的前头,虽然十七八公里了但感觉状态仍十分良好,心里便暗自思忖:“说不定能拿个名次”。被自己的这个小念头鼓舞了一下,在经过第一个补给站的时候便像小偷一样,拿了一瓶水不作停留就继续行进了,这一走,瞬间超越了二十几位休整的戈友。正暗自窃喜中,一大群骆驼队横亘在我面前,似乎就在提醒说:“你已进入沙漠路段,请保持骆驼般的状态!”
果然,在骆驼的提醒下,便开始进入沙漠的边缘地带。沙丘上稀稀拉拉的混搭着杂草,像一个谢顶严重的老头,东一撮西一株的,更显得苍蔽凋零、荒芜杂乱。
眼前这等荒凉的情景不免挫伤到我这个孤军作战的人。心境也跟着环境变化了,感觉心生悲凉,甚至想变成一头骆驼的心都有了。
【三】
说是沙漠的边缘地带,却走了一个多小时才真正进入大漠的腹地。放眼望去一片沙海,填满我双眼能目及的范围。
在这些松软的细沙中行走,沙儿会用力挽留你,甚至挤进你的鞋内和你来个亲密接触,没走几步就占尽你鞋子唯一的空间。在沙漠中和在雪中行走一样,脚都会陷进里面然后你要用力抽出来,因此会很消耗体力,这时我才后悔早上不该把防沙套和一支登山杖借给我的队友小郭郭。搞得我现在每走一段路都得停下来脱鞋倒沙,而且失去了一支登山杖也会多耗费许多体力。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冲,人在大自然面前,唯有去适应它而别无他法!谁让我当时逞强装英雄的啊?
祸兮福所倚。也许我可以这样理解:正因为没有了防沙套和登山杖,才让我用对的速度和对的时间与乐乐同频,才有了这位新同伴。
我是用音乐把她吸引过来的。记得那时我的移动音箱里正播放着《I run for my life 》,我一边爬着沙丘往上走,一边忘情地跟着声嘶力竭乱吼,越过丘峰她出现在我这座沙丘的低洼处。我像发现宝物一样赶紧追上了她。一方面惊诧于她走得如此之快,一方面在这寂寥无奈的漫沙遍漠中,找个人结伴实在是不容易啊!
她也很乐意我和她同行,不仅因为多了一个伴,也因为有了音乐。在这种环境之下,音乐可以使人忘却忧伤,也可以使人心存希望。我们漫无边际地边走边聊,在无意中也翻了一个又一个沙丘。这样彼此有个照应,又可以相互商量着怎么走,真是件美好的事!
沙漠晌午的太阳让人无所逃遁,无论你往哪个方位走,它始终挂在正上方,好像被固定住一般,时间过去了好久也没见一丝挪移,以致人的身影始终是矮小未被拉长的。在大漠里偶见一两棵胡杨树,心里的盼头就是以为可以在树荫下乘凉休整。于是,你用力走啊走,看似就在不远处,可是在沙丘堆里走上走下,绕来绕去的,明明才200米的距离,居然要用半个小时才能走完。等你走到胡杨树下,发现根本就没有树荫。只能悻悻地继续往前走……
乐乐的战斗力倒是很强,步伐比我小,频率却比我快。我呼哧喘着大气,时不时停下来喝上口水,时不时就要小跑追她一段。
我们俩好不容易来到一个临时搭建的小补给站,我咕噜咕噜狂喝完2瓶水又要上路,她说她好像中暑了,让我先走。我很遗憾地告别她,让她好好照顾自己。
和她走的这段路程是我这三天以来陪一个人走得最远的一段距离。人生之旅总会有些人进入,有些人离开,有的人一转身就是一辈子,有的人会和你结下不结之缘。心里涌起莫名感伤,除了知道她的名字,我们连对方长成什么样都不得而知(大家的脸用防沙帽遮住,戴着眼镜)。想到这,我已经又翻过了一座沙丘,消失在乐乐的视野中……
我又重新一个人上路,穿过胡杨林,走过戈壁滩,踩过盐碱地,经过艰难跋涉,终于我在下午2点54分成为第十几个到达营地的队员。也才有了开头的那一幕。
【四】
一路走来细思极恐却又难能可贵啊!
今天我总算深刻地领教到大自然的力量,也感受到了人类在大自然中是多么渺小细微。特别是在沙漠中那段我独自走完的路程,我脑海中便会幻化出这个场景:一具具被风化的白骨半掩在沙土之中,咧着嘴的骷颅头仍然在作惊恐状或者饥渴状,手脚边一只水壶锈迹斑斑,水壶里面装的不是水,而是沙。
沙漠是大自然的雕刻,它却对妄想征服它的人进行了刁难。
即便如此悲凄,大自然仍然不为所动地继续侵蚀这荒芜的一切……
鲁迅说过:“无穷的远方,无穷的人们,都和我有关”。
如此说来,这座敦煌古城,这片戈壁大漠,从亘古到现今,从后者到前人都与我有着丝丝缕缕的联系,且链接得没有一丝牵强附会,甚至如此暧昧!这或许和我从小的“飞天情结”和向往的“西域风情”有浓厚的关系吧!
从远方来到此地,自然而然地令人心生敬畏!她虽然干旱至极,却孕育出自己独有的一方水土;她虽然贫瘠匮乏,却传承着千百年来宗教信仰的能量……
我觉得一个志者要有用双脚搏击大地的胸怀,用心去拂拭世间的尘埃,用目光看尽天下的风景,用灵魂走遍人间的山水,用热情去触摸浩渺无垠的大自然。
生活终归不会有什么固定法则,脚下全是路,条条都能走,只要把握对了方向,难与易都能到达终点。就像汪国真所说:“ 没有比脚更长的路,没有比人更高的山 。” 人能走多远,要问双脚,心能飞多高,要问意志。
(未完待续·201706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