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
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
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
余光中先生的《乡愁》,其真挚的情感,曾波澜过多少游子的世界。每每读这首小诗,我总是心潮起伏,我的目光穿过城市的钢筋水泥,穿越城市的光怪陆离,落在故乡的土墙屋上,落在故乡的山山水水间……
我就像一株蒲公英,成长于故乡的田野间,饱吸故乡的日月精华,也曾风姿清丽,可不知何时,大风一吹,便把我带到了城市,我完全陌生的地方。从此,我再也没有回过故乡。
多少次,故乡的人总是一个个闯入梦境,那么鲜活,似乎,他们天天住在我的梦里,与我同呼同吸。那些朴实的人的命运,让我唏嘘不已。
他,郑叔,便常常牵动着我的心。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正是阶级斗争开展得如火如荼的时候,郑叔被打成了右派,下放到我们村,被迫做了贫下中农的上门女婿。
郑叔长得很帅,身高1米8,大学毕业,那时候,算是很有文化的人了。而他的爱人,目不识丁,是个驼背,看中郑叔的长相和才华,不计较他是右派,在那个年代,也是很需要勇气的。
郑叔写的一笔好字,一手好文章。繁忙的农活之余,他常偷偷在月光下写字,是用小碎石子在地上写,我见过几次,不知道他写的什么内容。
我的父母都是高中生,在那个村庄算是少有的文化人。郑叔便时不时会到我家来坐坐,说一些我完全不知道的事。记得有一次聊得很尽兴,母亲挽留他吃晚饭。一直到月亮升得老高,郑叔才心满意足的和父母告别,踏着月色而去。临走,郑叔摸着浑圆的肚子说“今天美美的吃了一顿饭”。其实,那时都穷,不过是庄稼人的寻常饭罢了……
几十年过去了,母亲仍然记得郑叔说的这句话,想起他为了养活一家人所遭受的磨难。
记得有一天清晨,寂静的村庄响起了队长急促的吆喝,“开会啦”“开会啦”。我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所有的大人小孩都往开会的场子赶去。只见一担箩筐装的新鲜苞谷放在场子中间,上面还挂着水珠。郑叔耷着脑袋,佝偻着腰,站在那担苞谷旁边,胸前挂着块纸牌,写的什么早已忘了,大抵是小偷什么的,周围站满了村里人。上面公社来了干部,专门开郑叔的批斗会。
原来,昨晚下大雨,郑叔一个人摸黑到河边的玉米地偷了苞米,那时的田还没到户,都是属于集体的。被巡逻的人发现了,在大队部写了大半夜的检讨,今天早上又接着开批斗会。只见队长声嘶力竭的喊着什么,手不断把郑叔推来搡去……
那个在我家谈笑风生的郑叔,现在脸色苍白,整个人像霜打了的茄子,完全蔫了。母亲说郑叔上有两个老人,下有三个孩子,集体分的口粮根本不够吃,孩子常饿的直哭,再三告诫我,不要瞧不起郑叔,他是被逼的,他是好人。
后来,我们家偷偷接济过郑叔几回,都是傍晚母亲让我去的,无非就是些红苕什么的。
已经不记得哪一年了,一直沉默的郑叔突然成为了村里人的明星,他那破烂的院子里热闹非凡。村民们奔走相告,晚上有电视看啦!整个村庄为之沸腾,家家户户都在天黑前升起炊烟,早早吃完饭,把猪喂好后准时赶往郑叔家。那条乡村小路上,一家家扶老携幼,自带小板凳,准时出现在郑叔家的院子,等着看日本电视剧《血疑》。
郑叔开心的脸上放光,不断招呼着乡亲们,不断调整电视天线,让屏幕更清晰些……
那时的郑叔腰杆已挺得很直,大声说话,常开怀大笑。
后来,郑叔平了反,落实了政策,带着一家人回城定了居。从此,我再也未见过他。但他的样子却始终留在我的记忆里……
光阴就像爬满了墙的藤蔓,而故乡的一切就如那藤蔓上开着的小花,那么动人,那么明丽的,温暖着我半世飘零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