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忆趣
当年买下那套顶层炕热的房子,全是因为有一个露天阳台,整整20平,阔绰得出人意料。
一开始,我把阳台设想成花园,种下了各色花卉,意气扬扬了一阵子。金银花也叫忍冬,最好伺弄,路过人家院落,随手折断一枝,插在向阳的盆中,浇足水,就可以不去管它了,慢慢的,会生出根来,枝枝叶叶葳蕤不断,一年半载便攀满了木头架子。凌霄花也一样,本以为它有些霜冷的性子,不料,跟忍冬一样,生龙活虎,遇墙生根,遇杆伸枝,开起花来泼辣无度,一朵压一朵的妩媚,落红的时候也爽利,啪嗒,啪嗒,脆生生的响。
喜欢扶桑这个名字,有几分玄妙,晋代的郭璞在《玄中记》中曾说:天下之高者,扶桑无枝木焉,上至天,盘蜿而下屈,通三泉。”据说玛雅人也种的,当作神木。扶桑买回来时是带盆的,小心翼翼放在光线充足的地方,肥水不断,却是越养越瘦弱,到了春天,还是开了花,花朵硕大明艳,花蕊探出来,仿佛仕女长长的裙摆,让人足足欢喜了两日。一场风雨过后,发现枝叶撑不住花盘,居然骨折了!紧接着,月季花也出了状况,鲜嫩的叶子一个接一个消失,花苞迟疑着不肯张开。我扮了一回福尔摩斯,清晨跑到阳台上,蹲伏在月季花丛下,一株株,一枝枝,一叶叶地细细侦察,终于找到犯罪分子——黄刺蛾,不止一个,七八条黄绿相间的毛毛虫,排在两枚叶子上,似乎正在开会,密谋行动。灭虫之后,月季花奄奄然,没什么生机了。
花颜虽美,到底娇弱了一些。这世间,美是瞬间逝去,捉摸不定的。从花园梦到农场梦,只有一步之遥。
正月里逛菜市场,遇到卖苗木的,挑了一株五年苗的巨峰葡萄,吭哧吭哧扛上阳台,与凌霄花作伴。之所以选择葡萄,那是因为曾去过一个名为喀赞其的民俗村,安静的街巷,到处是各式乐器,木制品、皮具、骨雕等手工制品,印象最深的是维族人家的院子,轻轻推开雕花大门,就见小院的一侧斜斜地搭了木头架子,葡萄的藤蔓攀满了半个院子,染绿了下面的床榻,一串串晶莹剔透的马奶子,高高低低垂落下来,坐在铺着七彩毛毯的床榻上,你都不必动手,伸长脖子,略够一够,甜润的葡萄就会落入口中,真是神仙生活。
然而我的神仙生活只露出一点光亮就灭了。夏天,葡萄如愿结了果,一串串小小的晶莹的绿珠,浇水施肥,甚至裁剪了凌霄花的枝叶,一切都给那绿珠儿让路,从入夏天到初秋,日日盼夜夜盼,葡萄粒儿一点点膨大,开始泛起成熟的光泽,让你睡梦中都能嗅到甜美的味道,不料,大梦初醒,揉着惺松的睡眼缓步阳台,一群鸟儿轰然飞炸,那葡萄掉的掉了,破的破了,是邻楼的鸽子作的孽。
清明前后,买来蔬菜苗,按它们阴阳干湿的喜好一一安顿好,辣椒与茄子好种,不挑地儿,空心菜与小青菜喜湿,韭菜菠菜喜阴,扁豆与豇豆容易招蚜虫,到了它们晚年,满身斑斑点点,极为难看。
有一株黄瓜堪称瓜坚强。秧苗种下后,好不容易在烈日下缓过劲来,皱巴巴的枝叶舒展了些,其中一株黄瓜苗遭遇虫害,等我发现时,已然倒伏了,细嫩的茎几乎被啃断了,紧忙用牙签连接上下茎,然后简单包扎了一下,伤势如此深重,基本不抱希望了。春天藤蔓蹿得快,半个月就上了架,开花的开花,攀藤的攀藤,一派繁忙。那棵受伤的小黄瓜又瘦又矮,却也开了花,它能活过来就是奇迹了,到了秋天才知道,它结的瓜,数量与品相一点也不逊于旁边的高个头。原来,在植物的世界里,也有励志的版本,沉默而真实。
初秋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我亲手种的瓠瓜,吃下去很苦,以为是味觉有误,多吃了两口,中了毒,到医院急救了一夜。后来我查了资料,原来,在瓠瓜结果的时候,如果藤茎受伤,有可能变成毒瓠子,这阳台上瓠瓜被一场暴风雨扭伤了茎,这不是它的错,我不怪它,每天依然浇水施肥,只是不敢再食用,生命一场,都得让它有始有终吧。我痊愈后的第二个星期,这瓠瓜突然枯萎了,无疾而终,难道它是以这种方式向我道歉么?
世间的每一种生命都是玄妙的,我想,植物也是有它的感知,阳台为我讲述了跌托起伏的的绿色故事,如今挥手告别,余音在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