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是怎样成功的(八)

平定关中

建安十六年三月,曹操在平定太原商曜的叛乱后,将目光锁定在汉中。

此时曹操已经据有幽州、冀州、并州、兖州、徐州、豫州以及荆扬淮河以北,北方大部尽收囊中。地方割据势力,还有关中诸将、江东孙权、益州刘璋、汉中张鲁以及占有荆州数郡的刘备。孙权以长江天险为屏障,短时间内无法消灭,刘备与孙权互为表里,攻守同盟,暂时也不能征讨,而益州天府之国,刘璋暗弱之主,于是曹操将目光投向益州。但益州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汉中是益州的咽喉与门户,要图益州,首先必须拿下汉中。于是,曹操开始调兵遣将,为攻打汉中做准备。

要进军汉中,必须取道关中。四百多年前,刘邦受封为汉中王,就是从关中进入汉中的。此时关中诸将虽然拥兵自重,但早在十多年前,曹操就已经在关中放了一枚棋子。他派司隶校尉钟繇镇守关中,钟繇游说诸将,让他们归顺朝廷,说曹操是奉天承运,大家顺天则昌,逆天则亡。关西人老实,听从了钟繇的建议,各自送子弟入许为质。建安五年,曹操跟袁绍官渡相拒时,关中诸将曾派送兵马助战,后来又协助曹操征讨郭援、高幹等人,立下功劳。

建安十六年,在平定商曜后,曹操命令夏侯渊跟徐晃率军从河东进军关中。在这之前,丞相仓曹掾高柔就对曹操说:“大举发兵,韩遂马超他们以为是针对他们,肯定会作乱。”以曹操的精明,岂能想不到这点!所以,对他进兵关中的动机真的应该多想想。此时北方大部已经平定,只剩关中地区。早年曹操率兵征讨,不断有人想要偷袭许下,先有小霸王孙策,后有枭雄刘备,甚至说马超也动过这样的心思。所以关中不定,实在是一个潜在的威胁。拿下关中,北方一统,他才能安心南方之事。

果然,出兵的消息传出来后,关中的将领们不安了,他们也认为曹操要消灭他们,因为历史上有这先例。这事得追溯到晋献公时期,当初说好了要伐虞,结果你不守信用灭了虢。为防历史重演,于是关中将领结盟反叛。此时关中拥兵自重的将领有十个:马超、韩遂、侯选、程银、李堪、张横、梁兴、成宜、马玩、杨秋,精兵十万,一部分守住关中,另一部分跟随马超韩遂东征,一路攻打到潼关下。

马超是马援的后人,父亲是马腾,曾经是西凉名将,后来在争权夺利的过程中兵败,心灰意冷,接受朝廷的征命,将部队交给儿子马超,自己跑到朝廷做了卫尉养老。韩遂跟马腾年岁相当,曾是西凉名士。所谓人怕出名猪怕壮,凉州人聚众作乱时,就强行拉韩遂入伙,还要拜他为首领,他没办法,名士的气节不保,成了造反派。

韩遂曾经跟马腾关系非常好,真正的哥儿俩好,后来因为权利有了矛盾,互相攻击,马腾战败走了。两家本有恩怨,现在,曹操进军关中,对两家都构成威胁。因为一个共同的目标,两家又走到一起来了。

关中反叛后,曹操派曹仁都督诸军前去讨伐。等曹仁率军西征时,马超已经率军来到潼关下,曹仁据关而守。曹操深知关西人的素质,所谓关东出相,关西出将,从来如此。这片黄土地养育出来的都是些粗旷豪迈的汉子,上阵打仗毫不畏惧,挽起袖子,提着脑袋就冲上去了。当年秦军一出函谷关,关东五国联军马上屁滚尿流地跑了。

曹操知道曹仁他们不是马超的对手,下了一道命令:“关西兵精悍,坚壁勿战。”你们守关等着,等我来收拾他们。

七月份,曹操从朝廷来到潼关。《三国演义》中说,曹操登上潼关,望见潼关底下,马超正在单马搦战,提着长枪耀武扬威。只见他穿着精光耀眼的铠甲,面如傅粉,齿如含贝,就跟江左梅郎一样。曹操看了,叹息道:“人都说‘锦马超’,果然如此!”然后马超杀得曹军如泄了堤的洪水,曹操打马乱跑,听见人喊:“抓那个穿红袍子的,那个红袍子是曹操!”他赶紧就扔红袍子。追的人又喊:“抓那个大胡子,大胡子是曹操!”他又赶紧拿刀割掉胡子。听见人喊:“短胡子的是曹操!”干脆找块布将脖子包起来。这便是“割袍断须”的故事。

曹操其实可不怕马超,“锦马超”也不是他说的,而是刘备在汉中时说的,他也没被吓得屁滚尿流,文人的话并不可信,罗贯中的话尤不可信。马超虽然勇猛,但毕竟有勇无谋。就算是齐天大圣孙悟空,也逃不脱如来佛的手掌心。

曹操就是马超的如来佛。

马超勇悍,不好对付。曹操召集众将,说:“马超在这儿,咱们恐怕没法过河,打到敌人内部去。”曹操帐下有一个将军叫徐晃,说:“您率大军到此,敌人却不知道守蒲坂,看来他们并没有什么见识。请让我带人从蒲坂渡河,这样他们的注意力就分散了。”曹操采纳了,他自己在潼关跟马超耗着,吸引马超的注意力,派徐晃跟朱灵率四千人夜渡蒲坂津,来了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蒲坂津在今天永济段的黄河上,潼关在风陵渡附近,两地相隔并不远。

就在四百多年前,也有人曾在蒲坂津来了这一招。那人名叫韩信,奉刘邦之命讨伐魏国,用这招成功地俘虏了魏王豹。现在,相同的招数曹操又用上了。不同的是韩信过河东,曹操要过河西,方向刚好相反。可惜马超韩遂他们没好好学历史,不知道前事不忘,乃后事之师。

徐晃引别军渡过蒲坂,赶紧安营扎寨,还没等他们准备好,梁兴已经带着人赶来堵截了。可惜来得迟了,让曹军全部过了河。徐晃他们现在已是过河卒子,没有了退路,于是背水之战,击退了梁兴。

现在,关中军面临两面作战的困境。徐晃那边牵制了关中军,这边曹操准备度过黄河。马超对韩遂说:“咱们最好守住渭北,让曹军无法渡河,跟他们打持久战。要不了二十天,河东粮食不足,曹操自然会退兵。”韩遂不同意,他是个名士,又带军几十年,自然读过兵法。他对马超说:“不如让他们过河,等过了一半儿,咱们再袭击,让他们进退两难,岂不快哉!”渡河未半,击其中流,这的确是传统的守御河流的策略,不过这其中变数太多,不能一味学前人,依葫芦画瓢,不懂灵活运用,就会搞砸。

马超是个小辈,只好听从韩遂的建议,带着兵在黄河边守株待兔。等曹军的前队过了黄河,开始发动突袭。曹操有个习惯,渡河的时候,往往让部队先走,自己断后。这一次照例如此。当马超率军冲杀过来的时候,他正躺在胡床上看着部队过河呢!随从告诉他:“曹公,不好啦,马超掩杀过来啦!”曹操干脆懒洋洋地伸了个腰,坐着不起来。其实他心里怕得要死,但主将是三军之魂,主将乱了,三军就更乱了。他强作镇定,马超那边可不管他,冲杀得更厉害,曹操更加慵懒,恨不得打个哈欠。

这时候,曹操帐下的名将张郃急了,拉着曹操就往船上跑。水流湍急,将船往下冲去。马超军士大喊:“快!往下跑了!撵!撵!”部队沿河岸一路紧追,万箭齐发。校尉丁斐见情况紧急,赶紧将牛马赶出去,满地乱跑,关中军一见有福利,赶紧抓活的,分散了注意力。船往下漂了四五里曹操他们才登上河岸。

这边曹操他们被水冲跑了,过了河的曹军不见主将,个个吓坏了。等曹操回到军中,军中众将都忧虑万分,有的甚至都哭了,眼泪哗哗的,如丧考妣。曹操哈哈大笑:“今天差点儿让那帮小贼给困住了!”二百多年前,光武帝御驾亲征时被敌人冲杀,也狼狈逃窜,回来后笑着对众人说:“娘希匹!差点儿让人给笑话了!”一样的广博胸襟,一样的英雄本色。

在黄河渡口没能截住曹操,关中军又退守渭河渡口。这难不倒曹操,他自有办法。曹操是个伟大的政治家,伟大的文学家,也是个伟大的军事家,带兵几十年,带出了相当高明的经验,熟读兵书,还曾经为《孙子兵法》作注,成为后世兵家的枕边宝典。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乃是兵法的精髓,他运用得出神入化。渡黄河用了这一招,现在渡渭河也打算用这一招。他多设疑军,让敌人防不胜防,分不清主力部队到底从哪里过河。然后趁着敌人发迷糊,用船送军士渡过渭河,然后做浮桥,分兵到渭河南岸安下营寨。关中军夜袭营寨,被击退。

现在,曹军的势力已经控制渭河两岸,关中军驻守在南岸,想要北渡,又怕被南岸的曹军趁机袭击,一时陷入两难的境地。战争的主动权被曹操控制了。

马超韩遂知道事情不妙,无计可施,只好求和。关中将领一个接一个地率军来支援,却已经失去战机。马超跟韩遂派人去找曹操,愿意以黄河为界,河以西地区就给曹操了。曹操这么大的阵仗,岂是为了河西地区?拒绝了。

九月,曹操率军渡过渭河,跟马韩对垒。马超多次挑战,曹操只是坚壁不出,不论你怎么骂,怎么羞辱,曹操只是不应战。马超只恨不得像张飞那样怒骂:“战又不战,退又不退,你到底想弄啥哩!”

局势越发展,对关中军越不利,马超他们此时被困在渭南,进退两难。既然不能战,那就只能求和了。马超韩遂又派人去跟曹操说,愿意割地,送子弟为质,不许,再求,不许,三求,曹公你就从了我吧!

曹操不想答应,他要的是关中从此绝对听命,要的是将这些将领的影响力从关中消除。他问计贾诩,贾诩是曹操的智囊,堪比陈平之于刘邦。他早已胸有成竹,对曹操说:“离间就可以了。”曹操大喜:“了解!”

当使者再一次来求和时,曹操故作考虑,然后大手一挥:“好啦好啦!看你们说得这么有诚意,就依你们吧!”

既然和解,就不是敌人了。韩遂请与曹操相见。韩遂跟曹操年纪差不多,他父亲又跟曹操是同年的孝廉,自然关系非比寻常。

几个人见了面,曹操跟韩遂并行,两人有说不完的话,说家长里短,说京城往事,说到高兴处,两人哈哈大笑。马超跟在后面,听不见两人说什么,只看着韩遂开心,他心里有些发急了。

这是一次团结的会面,融洽的会面,双方都非常满意,只是各人所怀心事不同。回到军营,马超问老韩:“今天曹公跟你说什么了?”

韩遂说:“也没说什么,就是一些陈年往事。”

马超不相信,你们俩聊得那么开心,就只是聊陈年往事吗?

过了两天,两家又会面了。这次,韩遂依旧跟曹操聊得开心,马超却有了个胆大的念头。他打算上前劫持曹操。马超是个勇将,十七八岁的时候就曾经击败郭援,名声大噪。以他的实力,拿下曹操不是难事。

但是再看看曹操身边,他又犹豫了。只见曹操旁边跟着一个身材魁梧的莽汉,那汉子一米八几,虎背熊腰的,马超又有些迟疑了。他打马上去问曹操:“听说曹公有个侍卫叫虎侯,今天来了没有?”

曹操指了指身边:“他就是!”马超泄气了。

曹操有两个绝世保镖,其中之一就是这个虎侯。他真名叫许褚,跟随曹操近二十年,忠心耿耿。他是个猛人。早年间自己的家乡被几万敌人围攻,他跟乡亲们登上城堡守城。从城头扔石头,扔木头,扔了半天,大家都累得趴在地上起不来。这位猛将兄让乡亲们在城堡四角攒了四堆石头,他举起一块儿斗大的石头:“嗨!”扔下去,又举,又扔,四个角转着扔,石块儿带着仇恨,带着乡亲们的希望,向敌人头上砸去,敌人被砸得乱跑。后来堡子被困得久了,没有粮食吃,跟敌人商量好用牛换粮。交换之后,牛却跑回来了,敌人呼喊着追过来,恰巧他在堡子外,一只手抓住牛尾巴,将牛倒拖上百步。敌人一看,这人比牛还二啊!吓得连牛也不要了。二牛哥从此威震江湖。

有二牛哥,妈妈再也不担心曹操的安全了。

这就是曹操使的计谋。故意跟韩遂热聊,弄得马超心里不踏实,两人之间开始有了裂隙。韩遂其实大意了,要说这一招,他比曹操用得还早十几年。早在董卓之后,郭汜李傕和马腾内讧,他从凉州跑来和解。后来跟李傕闹翻,李傕派樊稠追杀,情急之下,他调转马头对樊稠说:“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未来会有什么事儿,谁也说不准。我们只是为了朝廷的事闹翻,并不是因为个人恩怨。你跟我是同乡,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今天这样追杀,日后怎么相见呢!”樊稠觉得有道理,便跟韩遂驻马聊天,开怀大笑。李傕的弟弟李利在军中,回去之后跟哥哥一说,李傕一怒,杀了樊稠。

跟曹操聊了那么多城南旧事,他却没想到这件事,马超已经在后面瞪眼了,他却并没看见。后来曹操又给韩遂写信,故意乱抹乱改。马超见了,问韩遂,韩遂说:“不知道啊,送来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了。”时间是一把杀猪刀,既改变了一个人的容颜,也消磨了一个人的智慧,名士韩遂不再有当年的风采。

马超疑心韩遂跟曹操已经联合,要谋自己。这人本来就不可信,多年前就是他将自己的老父亲气得远走朝廷。不能再相信他了。马超马上挑战,曹操派精锐虎豹营出战,大败马超,马韩败走凉州,其他将领不是被杀,就是投降。只用了短短几个月,曹操就平定了关中。从此,北方再无割据势力。

大败关中诸将后,部下问曹操:“当初为什么不从蒲坂过河攻打左冯翊,守潼关干什么?”

曹操说:“这你们就不懂了。如果要从那儿过河,敌人是不会给机会的,马超不是笨人,他们会派兵守住各渡口,我们就没办法了。守住潼关,将敌人全都吸引到关下,这样,徐晃跟朱灵才趁机渡过蒲坂。二将建立营寨,我们再过河,敌人因为顾虑二将,不敢轻举妄动,这样我们才能安然过河。过河后,我们示敌以弱,所以他们不立营寨,要割地求和。”

有人问,为什么关中将领一个个地来了,曹操反而高兴。曹操说:“这些人盘踞关中各地,要剿灭,没有一两年的时间根本不行,现在全都来了,省得去找他们。”

这就是计谋,这就是策略。同时期有人说过这样一句话,太平以文治,文治先仁义;乱世以武治,武治先权谋。曹操正是用权谋,在二十多年时间里先后消灭了各地群雄。只是很少有人能想明白这点,正如司马德操先生所说,儒生俗士,岂识时务?识时务者在乎俊杰。而曹操,应该就算是俊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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