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最是仙娥及不得,楞伽罗刹凌烟女
天刚朦朦亮,镇上的血鸡刚刚叫过一遍,莺歌就把刚煮好的一碗肉端过来了,血鸡的叫声笼罩着整个小镇,无冥镇开始慢慢蠕动起来。
桌上那碗肉是昨儿姐妹们送来讨凌烟欢心的,那原本是人间一樵夫,下山时醉了酒,躺在山脚下打盹,活该命短,被姐妹们游玩撞见,糊里糊涂就成了桌上那碗餐。
凌烟懒懒的坐在窗前,对着青铜镜慢慢梳妆,想来这罗刹国也没什么不好,每天也没什么事做,吃喝玩修炼,唯独这修炼,凌烟不是太喜欢,总是要吃人,罗刹国里叫修食,听师父说罗刹一族都被下了诅咒,但凡罗刹国子女,生来对人肉人血都有一股不可抗拒的欲望,这欲望与生俱来,一旦中断修食,则会慢慢容颜尽失、勇力衰竭,而体内对血肉愈加猛烈的的渴望会让人渐渐腹痛如绞,直至疼痛侵蚀灵魂,求生不得,只愿速死,偏偏又死不了,有的因为挨不过那抽离灵魂的疼痛,甚至会把族人吃掉,因此罗刹一族的噬血,因着血脉,代代传承了下去。
修食在罗刹国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修食能为族人们带来勇力和貌美,这两样,是族人们特别看中的东西,罗刹国崇尚勇力和美貌,太弱小或者太丑,在罗刹国都要被欺辱,轻者沦为丑奴,每日供一些神力非凡的罗刹们消遣,直到每三百年一次的花冠比赛再次来临,才得自由,丑陋严重者,甚至面临有可能被同伴分食的危险,然而即便是那些丑陋者,也强过人间大多女子百分,世人都知道罗刹国美女如云,确实,这里的女人们最爱绫罗绸缎,翡翠花冠,或以人血润唇,个个容光焕发而又珠光宝气,妖媚非凡。
凌烟是最不喜欢这些的,常爱着一身素白,宛如仙子一般,不喜欢每天修食,却也生的骨骼清奇,每每花冠赛轻松夺魁,因着这些,又因为师父的缘故,族人们原谅了凌烟做事处处与众不同,对她反倒多了些崇敬与好奇,甚至连街头巷尾的孩童们都唱着凌烟的歌谣:
眉如墨山绕春水,眸似秋波善盈盈,
最是仙娥及不得,楞伽罗刹凌烟女。
(二)翩翩我公子,机巧忽若神
凌烟招呼莺歌收了碗筷,急急出了门,今天是与朝雨约定见面的日子,上次临走时朝雨犹犹豫豫吞吞吐吐,最后跟她说下次见面有重要事情跟她说,会是什么事情呢?凌烟迫不及待。
朝雨是凌烟在修食的路上发现的,那时离三百年一次的花冠赛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凌烟为蝉联花冠赛积极努力着,经常在外寻找合适的猎物,与其他族人的以量取胜不同,凌烟修食一定要年轻貌美聪敏的,因为凌烟觉得这样的人身上都有一股灵气,唯有天地万物的灵气才能更好的滋养自己的容颜,遇见朝雨时,他正在花园里亭楼下对着一坛菊花画画。
亭楼内,他束着高高的发髻,脸庞如镌刻一般凹凸有致,剑眉星目,皮肤润的仿佛罩在月光里,他微蹙着眉,拿着画笔,一身青衣的腰间是一条锦缎白玉腰带,手腕上一串碧玺菩提子,他站在那里专注的思考着,完美的像画一般,周身仿佛披了一袭神秘的光,亭楼外,凌烟早已看入了迷。
翩翩我公子,机巧忽若神,这人间,居然还有此等绝色的男子。那一刻,凌烟决定先跟这男人过几招,于是假装成了寻亲路过的姑娘,没想到,这一装,这么久过去了,眼看离花冠赛越来越近了,凌烟却愈发下不了手,以前修食前也会先与饲主逗一逗乐一乐,那在凌烟看来完全就是为了增加修食的乐趣罢了,有一次一个俊美的书生为凌烟的美貌所折倒,甘愿把自己献给凌烟,然而这些人最终都躲不过变为腹中餐的命运,与朝雨一起有许久了吧,俩人一起吟诗作赋赏花,朝雨懂得还挺多,小时候师父教与凌烟的奇门遁甲天文地理,朝雨居然都懂,俩人经常一起饮酒至天亮,朝雨从来不多问凌烟的事情,倒是凌烟,对朝雨,越来越好奇,难道自己喜欢上他了?
凌烟不敢想,觉得人与罗刹也不太可能,不过她能感觉到朝雨是喜欢她的,或许只要朝雨跟她说一句“我喜欢你”,她便能放弃吃他另寻饲主,然而朝雨一直不说,这倒是增加了凌烟的好奇,想想上次临走前朝雨的吞吞吐吐,凌烟心中窃喜,难道这次,是向我表白么?
(三)翠眉蝉鬓生别离,一望不见心断绝。
我要成亲了。
亭楼下,焦急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来回踱步的朝雨,看见凌烟欢快的身影一出现,便劈头盖脸来了这么一句,他也不敢看凌烟,把头拧向别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叫华歆,听说人还算乖巧”,一股脑儿说出来后,更连头也不敢转了。
“你真会逗我”,凌烟瞥见朝雨腰带上的吊坠,那还是上次走时,凌烟送朝雨的,然而现在凌烟路上的欢快早已被冲掉一半。
“不,我没有”,朝雨转过脸来,坚定的看着凌烟。
如果说刚刚还搞不清自己是否喜欢上了朝雨,这会儿朝雨的委婉说“不”却反而更增加了凌烟心底的声音。
“我们刚认识那会儿亲事就已经定下来了”,朝雨说。
凌烟觉得很搞笑,自己这么久以来跟他一起算什么呢,饲主的关系?朋友的关系?“所以呢,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凌烟觉得心里有点憋屈,嘴上却不想承认。
“过两天我就要成亲了,以后可能都很少见面了”。
呵,他这是变相逐客么?
凌烟觉得心里有一股怒气,这小子拿别人当什么?他想见就见,想不见就不见了吗?难怪族内盛传男人没有美貌重要,而她凌烟居然因为他忍了头上渐渐生出的白发,白发?对,不能及时修食,她在慢慢变老了,而她,是那么在乎美貌的啊,美貌?凌烟心内生起一股冷意,她就是为了这样的男人,连最在意的美貌都不在乎要与他一起相伴到老的么?而这个男人都对她做了些什么?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以后不要见面了是吗?”凌烟冷冷的目光盯着他,她决定他的“是”字一出口她就要把他撕碎。
“我,我……我喜欢你”。
什么鬼,凌烟简直不知道这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会儿要赶她走,一会儿又说喜欢她。
“少拿这样的话唬我,如果真的喜欢我为什么还要娶别人”,凌烟目光冰冷,向前几步,把朝雨逼到了一个死角,毕竟,朝雨要很快成亲的事实摆在眼前啊。
“别傻了,凌烟,我们可能吗?我?一介凡夫,你?凭你是罗刹女?”,凌烟愣了一下,她没有想到朝雨居然知道她的身份。
“你怎么知道的?”
“我从第一天就知道,因为我是居士”。
“你不怕我吃了你吗?”
“不怕,教化度人是居士的责任,现在,我宁愿你吃了我。”
呵呵,他以为我真不敢吃了他了吗?还度化?哈哈,凌烟心里慢慢冰冷,双手勒住朝雨的脖子,指甲掐进肉里,渗出血来,看见血一点一点渗出来,凌烟的全身毛发变成白色,眼睛变成火红的火焰一般,仿佛要吞噬掉世间的一切。
“如果你……你……吃了我能开心……点……那你……便……吃了我,可你……依然……要日复一日……毫无目的的……过着噬血的日子……咳……咳……这是你想的吗?”朝雨被勒的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凌烟松了松手,朝雨才接着说下去。
“从认识你开始我就钻研罗刹国的秘密,我希望有一天能带你逃出那个宿命,逃出那个小岛”,凌烟勒住朝雨的的手又松了松。
“容貌对你其实可以没有那么重要,谁都有生老病死,优雅的老难道不也是一种美丽吗?”
“不,你不懂,容貌就是我的一切,有了它我才可以在罗刹国站稳脚跟不被欺凌”。凌烟松开了勒住朝雨的双手,转身背对着他。
“你错了,整个罗刹国都是错的,所以你们才永远生活在苦难罪恶里,长寿对你们来说是折磨。”朝雨追上来,站在凌烟身后。
“你什么都不懂,我们是迫不得已”,凌烟有点气急败坏。
“不,你可以的,相信我,凌烟,从认识你开始我就在研究罗刹国,你有这个能力你可以重生的,你可以做重生的第一个人”,朝雨抓着凌烟的胳膊,“美貌对女人来说并不是一切,相信我,你可以放下执念,如果美好的事物背后都是罪恶,那这美好,还要它做什么?还有什么比两人厮守在一起这最平淡的幸福来的实际呢?”
凌烟有点疑惑的看着朝雨,突然觉得有点晕眩,“头,头有点疼,你做了什么?”话音刚落,远处好几位人高马大的道士跳了出来,手拿摇铃,叮叮当当响着,往这边奔来,“罗刹,休想逃!”
凌烟一把推开朝雨,“朝雨,你……你……你……你居然这样对我!”
“不,不,不是我……”。
头疼的凌烟哪里还听的进朝雨后面说什么,这一把推出去,自己也踉踉跄跄,太专注于说话了,竟然没意识到身体已如此发沉,看来必须尽快离开,踉踉跄跄,飘飘忽忽,眼睛有点看不清方向,沉重的脑袋影响了飞离的速度,离地面起飞时,背后还是着着实实挨了道士一掌。
(四)今日便同行路客,相逢即是下山时
罗刹国,无冥镇。
昏迷了一天的凌烟醒来,坐在院落发呆,旁边池塘里的红睡莲正妖冶的开着,睡莲下面的水,绿油油的倒映着半头白发的凌烟,一只黑鱼跳出水面“吆,凌烟啊,被谁欺负啦?怎么头发都白啦?”黑鱼有点故意不知趣,“滚!”凌烟往池塘扔了块石头,就开始喊起来:
“莺歌,莺歌……”
“去准备点吃的来,要,人肉!”
“不是刚说没胃口不想……不想吃的么?”小碎步跑来的莺歌被凌烟咬牙切齿的样子吓到了。
“再去隔壁张婶那借一套嫁服”,凌烟头也不回的说。
“啊?嫁服?”
“要你借你就借,别问那么多!”
下过雨的无冥小镇,傍晚的晚霞红的诡异,像血一样洒落在小镇上,凌烟依旧一动不动的坐在院里,嘴角勾起一抹诡笑。
(五)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人间,刘府。
前天晚上才挂起的红灯笼被撤了下来,换上了白的渗人的白布条,整个刘府上下哭天抢地,刘府老爷子太太哭的几度昏厥“我的不孝儿啊,你这是做了什么孽啊……”
一时整个街头巷尾都炸了锅……
无冥镇,云岭洞。
不知不觉距离师父飞升罗刹天都五百多年了吧,自从师父离去这么多年一直未再踏入这洞中,如今我又来了,师父,你能看见我吗?
洞的入口处早已设好了屏障,切断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凌烟静静的躺在师父睡过的地方,她看上去很累了,慢慢的闭上眼,听着洞顶水流声,她的旁边放着一幅画,那是朝雨房间里一直挂着的,画上的女人与她如此相像,只是如今她比画里的头发白了,面容也苍老了,画旁边是一本手记,里面赫然记着他们的点点滴滴:
奇了,今日见到的女子倒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人人皆说罗刹女美,今日一见,诚不虚也。
……
这小女子外冷内热,并非如传说中那般险恶。
……
有点烦心,惟愿自己不是男儿身,免得这熬糟的传香火。
……
罗刹国真是一个黑暗的国度,看书看的有点头疼。
……
今日将实情全部与父母大人说了,我爱上了一个姑娘,她不是人类。
……
我请求父母准予我见她最后一面,我想要她好好修行,这一世不行,我们还有下一世。
……
手记的最后一页,是成亲那天写的,只有一句话: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泪水爬满了凌烟的脸庞……
是的,是我杀死了朝雨,在发现他的手记前,我没有吃掉他,我记得他说的美好背后若都是罪恶,那要美好有何?
我记得他说的这一世不行,还有来世……
朝雨,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