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夜深,是睡梦正浓,月色正白的时分。在我身旁已早早入眠的小侄却不知怎的醒了过来,迷迷糊糊的走到了阳台外。
他只是安静的站在那,还是拖着几分睡意的,慵懒的微仰着头,望着窗外的那弯月亮,他抓了几下头发,又挠了几下脸颊,但他始终是安静的站着,望着,那小小的背影写满了乡愁。
我原想着要把他唤进来睡觉,顺便稍稍的责备他几句"小孩子大半夜不睡觉"之类的话,可我没有那样做。
小侄昨日才从乡下过来,因为期末成绩不理想,所以这个寒假他家人让他来跟着父亲好好补习数学,他是极不乐意的,因为在乡下,他有一群整日打着赤脚跑村串巷的好伙伴,他有他随时可以拥有的天空,他有他平日里最依赖不过的母亲。
而来到这,他好像一下失去了所有,但他是无能为力的,尽然从这到乡下不过十多公里,但在他眼里,在他心里,那是一个无比遥远的距离。
那些偷藏在心中的想念与委屈,躲的过白日里的阳光,却逃不过黑夜里温柔的月光。
我不忍去打扰他,那仰着头望着月亮的背影,仿佛多年以前的自己,我竟不曾想我已长大到今日的自己了,我望着他,就像望着当年的自己,那一刻,我却又无比的想念,当年的那个,小小的,心里满满乡愁的小男孩。
小时候,父母在乡下工作,而我在县城念幼儿园,于是,很多时候我都要寄住在小叔家中,只有逢着他们空闲了几许才会把我接回家去,但那又是少有的奢侈的时光。
对父母的想念总让我在深夜里格外清醒和惆怅,那是热闹退散后,夜深时只有呼噜与孤寂的时分。呼噜还是时隐时现的,孤寂与想念却紧紧跟在身边,越发的清晰在月色明朗的夜。
每当想念父母时,我便一个人跑到阳台外看月亮,那时我尚未识得"月是故乡明"这一句,只是莫名的觉得天上那勾明月落下了的一窗的月光,应该也会同样的落在父母身边吧,一想到这,却又莫名的欣慰起来,虽他们不在我身边,但我们望着的,都是同样的月亮,我们都是这茫茫夜幕下的一个两个三个人,我们是分开的,但我们又从未分开过。
高中毕业后,我离开家独自一人到了外地求学,身边少了父母的约束与唠叨,日子过的倒是颇声色,寒假回家时,一日我于傍晚时分与好友去打球,临出门前,母亲叫住了我,
"要不先吃饭吧,妈都快作好菜了,等下你回来的晚了菜便凉了"
我左脚急不可耐的迈了出去,
"你们先吃吧,别等我了,我随便吃"。
"要不我和你爸等你回来再吃",她似是有些不甘。
"我都说了你们先吃,等我回来菜都凉了。"
匆匆丢下这句话,我已箭步模糊,不见在了母亲的视线里。
打完球回家后,厨房里亮着昏昏的灯,桌上的几道菜寂寞的晾着,早没了腾腾的热气与喷喷的香气。
我有气无力的坐着,头上是昏昏的灯,眼前是凄凄的菜,四下安静的很,我孤独的呆坐着,身边是空空的椅,于是我在这一块寂寞的静谧里,又仿佛看到了过去热闹的光景。
那时的桌子是比不得而今的华丽坚实,只一方破旧的木板,碗和菜碟便是碗和菜碟的模样,毫无一丝装扮。而那时的吃食也比不得而今的丰盛,番茄炒鸡蛋,炒空心菜,豆芽炒鱼丸……简简单单的几道菜,只母亲在锅里一颠,一翻,再一炒,便叫人垂涎在异乡的梦里。
那时我们三人围坐在旧旧的木桌旁,我总爱分享我在学校里经历的事,小到芝麻一样的比如我今天举了几次手的事,也说的津津有味。父亲会给我讲些历史故事,仿佛多年以前关羽过五关斩六将,张飞马超挑灯夜战就发生在眼前这一方小小的木桌上,百万雄兵,的卢飞快,雪满弓刀,战鼓喧天……
饭吃完了,故事便也告一段落了。
再一晃神,头上依旧是昏昏的灯,眼前依旧是凄凄的菜,身旁依旧是空空的椅。细一想来,我已好久不曾经历过往日那热闹的光景了。
从前我想念着他们,而经年以后,现在换他们想念着我。
夜已愈发的深,小侄已入眠。我轻悄的来到阳台,稍仰着头,安静的站着,望着那弯明月。此时父母正熟睡在我隔壁,而我却莫名的想念起来。
在家时,奶奶家的小村庄之于我是故乡,离开家以后,故乡便是那落于北纬34°的小县城,若以后离开小岛,我挂念的又是那方四面环海四季如夏的国境之南。
乡愁乡愁,愁的不仅是这乡,更是居于这乡的人。
故乡故乡,于我而言,只要想念的人在的地方,那就是我心向往之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