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漫谈

“古风” 何时成为一个流派的我不知道,但近来显有蔚然大观之势。有古风的小说古风的“诗句”古风的图集古风的时装,另有相关的贴吧、网站以供集散交流。平时在听歌上修为尚浅,常常是翻来覆去地吃冷饭,新歌多是偶然打别人那里飘过来才进我的耳朵的,偶然乱听之下也觉出一些想法来。这里要说的“古风”主要指的是位列“古风”仙班的歌曲们。说是“仙班”不算夸大,因为“古风”类歌曲空灵玄幻,古色古香,衣带飘飞,奇谲幽长。举凡江湖情仇,佳人才子,书生墨客,公侯将相,闺怨,宿敌,沙场,书香,三月里莺飞草长诸般情由皆可作为歌曲营造“古朴”画卷的着色笔,所以这类歌曲听起来给人以独特的熏染,很有一股“仙”气。构成要素上除了词作中表现出的上述模式外,乐器和编曲也是必不可少的定海神针。你不能在狂躁的鼓点吱呀的电吉他冲上云霄的唢呐或赶庙会式的破铜锣里对月浅吟清明雨上泸州月光吧,即便是可急可缓的钢琴和格调清新的口琴木吉他之流恐怕在气氛上也多有不合之处。为了配合这个“古风”二字,这时候需要笙箫齐鸣,黄钟大吕并奏了,二胡,笛子,古筝,琵琶,大鼓,这都是古风歌曲中最常见的乐器,似乎少了它们,“意境”上也便短了几分似的。

       不知道今天所谓的“古风”与“中国风”有怎样的同异关系,似乎可以这样譬喻:古风是白热化的中国风,中国风是尚躺在听众摇篮里的古风;中国风是童子骑牛,美人赏花,笛声绕梁花飞去,古风是恩怨情仇,古城古剑血满楼,生死存亡两相依。这可能跟古风歌曲往往脱胎于仙侠网游有关,也便自然少不了些许戾气。中国风都知道,周杰伦早些年的《东风破》、《发如雪》、《青花瓷》和后来的《兰亭序》、《烟花易冷》、《红尘客栈》等都一贯彰显出“浓浓中国情”,本人尤其喜欢《霍元甲》开头的那段鼓和《东风破》里婉转悠长的二胡。许嵩也唱中国风,并且唱了好些年,像《清明雨上》、《断桥残雪》、《庐州月》、《半城烟沙》等,但后期如《天龙八部之宿敌》作为网络游戏的代言歌,就更偏向所谓的“古风”风格了。其他的还有后弦的《西厢》,由于曲风路数近,再得益于那些年的磁带盗版商,所以往往周杰伦的“专辑”里却不乏许嵩后弦的身影,着实容易误导青少年。当然这些都算是唱中国风的“专业户”了,另有一些人偶然会冒出一些跟风试水作品,如张杰的《天下》,胡彦斌的《潇湘雨》、《蝴蝶》、《红颜》,胡歌的《一吻天荒》、《逍遥叹》,汪苏泷的《桃花扇》,林俊杰的《江南》,罗志祥的《岁堤春晓》,春哥的《花容瘦》,李玉刚《水墨丹青》,魏晨《少年游》等,靠《中国好歌曲》一炮成名的霍尊作品《卷珠帘》亦属此列。不成一派,但数目众多。再来看“古风”歌曲。因为之前听过有个叫董贞的唱的一些,昨天打开百度音乐首页又看到了个号称“古风”原创音乐类的榜单,编辑导语如是说“在车水马龙,高楼大厦间,你是否已经遗忘了旧时中原,广袖高冠高楼独唱的风姿?你是否还能隐约想起,宫商角徵羽的落落风情?今天,带大家品一品百度原创音乐人•古风榜,在这钢筋水泥间,偷浮生半日吧”,再一看名字,有《人面桃花》、《旅思怨》、《空城绝》、《杏花弦外雨》、《雪若倾觞》、《长安月》、《画堂春》、《与卿海棠》、《相思引》等。如此昌盛可见一斑了,遂又找了些来听,比如董贞的和河图的。老实说,感觉还不错,没那么躁,很静谧。

如果说重金属硬核摇滚靠超脱的嘶喊、直入人心的节奏塑造气氛,那么可以说“古风”类歌曲凭借的则是程式化的意象。一个主外,一个主内。摇滚听众内心育有无数个妄图挣脱的自己,是以躁动撕扯的金属气浪习惯性地使他(她)狂乱;而听“古风”的人实则脑海里生活着另一个桃花源式隐蔽的世界,他(她)在里面是将军是小姐是俊公子是俏佳人,唯独不是看得见的自己。显然,寄希望于狂躁的人和不止息地找寻桃花源的人现在越来越多了,各自站成了蜿蜒几公里的队列。诚然,一股潮流的兴衰必有时人的心理作依托,但这里要说的不是这些,要说的是,作为一个新兴的抹不去的歌曲流派,它而今有些泥沙俱下,作坊似的甚而粗制滥造了。说“古风”,其实并不仅仅限制于几首歌曲那么狭隘,这“好古”之风已经吹了好些年了。比如网上时常会疯传一些名曰“美得让你窒息的古风语句”此类帖子,以语录形式列举出来以美观瞻,今姑摘录数条于此:“山河拱手,为君一笑”“终于为那一身江南烟雨覆了天下,容华谢后,不过一场,山河永寂。”“风华是一指流砂,苍老是一段年华。”“自是年少,韶华倾负。”“要记得,紫檀未灭,我亦未去”“将烟焚散,散了纵横的牵绊;听弦断,断那三千痴缠。”“我三生烟火,换你一世迷离。”“你的夕阳,我的容颜,谁的三分之一年。”“浮花浪蕊俱尽,伴君幽独。”“雨染成天水碧。有些人不需要姿态,也能成就一场惊鸿。”“天自两空,何相忘,何笑何惊人。”......你很难说这种语体师承何处,是宋词却又半似元曲,说是文言却听着像大白话。什么叫“成就一场惊鸿”?什么叫“为那一身江南烟雨覆了天下”?什么又是“山河拱手”?堆砌,堆砌,这根本就是文法不通的个人创造而已,何而至于“美得让人窒息”?如果要学婉约,那不妨买本《纳兰词笺注》和《柳永集》细细读来,兴许能学得几分神韵,也来“浅斟低唱”,唤起“离人断肠”也未可知吧。近些年小孩子读经也是风潮,各种“国学班”培训机构应景蹦出,学什么呢?三字经,弟子规,论语这些。对此,余窃不以为然,这些家长交的钱还不如给孩子买个平板实在呢。这只是变异的网络语体和好古风潮,有些“古风”歌曲又何尝不是?早些时候周杰伦的“凄美了离别”就已经刷新了“凄美”的词性了,据说选进了某地高考试卷,而今所谓“古风”早已刮起满地尘沙,让人轻易难辨东西。河图的歌曲《为龙》里有一句“丹青留下明日的黄花”,这“明日黄花”化用的真是不太高明;董贞《醉梦仙霖》里一句“霜花剑上雕镂一缕孤韧”更是不知所云了,听过“一片孤城万仞山”的“仞”,这个“孤韧”或许是说拿剑割下了“孤独的韧带”么?砍脚的事情还是很血腥的说;歌曲《问剑》一句“鸾烛摇曳了鎏金春房”恕我不懂鸾烛究竟为何物......更有在歌词中乱用年号、生拼硬凑四季的花草树木、捏造古人服饰的,诸如此类,不一而足。其实这很像中学女生爱写爱看的小清新,安意如的文路便是如此,中学作文里不是经常有人用么,动辄“我辈岂是蓬蒿人”的李太白”“究天人之际成一家之言”的司马迁,借用了古人又如何?满纸荒唐言也无人知晓你的本意,岂不怪哉。于古风歌曲而言,拥趸群十分庞大,且往往热度异常,这正是一入古风门,从此流行是路人啊!

在此并不是要对“古风”歌曲或者其粉丝群做出什么臧否决断,只是就事论事,觉得一个歌手或音乐人还是不要自己束缚了手脚画地为牢才好,也就说歌手自我标榜“古风”专门唱作者是不好的。你看周杰伦中国风唱得那么棒不是也照样有香车美女、牛仔黑道的歌吗。若是师法古人作词,也不便就此拘泥了形式,谁又是一成不变的呢,即便豪放如东坡居士,他唱过“大江东去”,也写过“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时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寂寞沙洲冷”啊;幽怨如易安居士,她吟出“凄凄惨惨戚戚”,也作过“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的句子。再者,从一个流派的角度而言,摇滚乐释放的是被释放者想要释放不禁喷薄而出的心境,这样,词作这种形式就没那么举足轻重了,即使只有不羁的鼓点也不妨碍它即刻引爆你的触角;而“古风”歌曲靠的是营求“桃花源”式的意象,才子佳人将军红尘狐媚妖魔笔端笙箫,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是被主观体据为己用的材料罢了。在这种前提下,你要批量生产个性不同的产品谈何容易,且不说词作者底蕴的事情,单是那恩怨情仇三生石下的诸般故事又能禁得起几遍翻新呢?还不是程式化的拷贝。可也无怪乎有些词作的矫揉造作无事呻吟为赋新词强说愁之态了——当然,也有听来不错的。但这不妨害我来说道说道它的家族成员们。

陈皮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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