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心理学的角度上来说,女孩的青春期一般从12岁开始,而我家丸子的青春期来得比较晚一点。
13岁那年的母亲节,她给我买了一本书,《青春叛逆期,这样跟女孩沟通最有效,送给青春叛逆期女孩父母的最好礼物》。
我连书都没翻开,就告诉她书上面说的东西,我自己都可以写出来。于是她随便翻了一页,挑了里面一个场景问题出来让我解释我会如何处理。我当场告诉她应该如何处理,她楞了好一会儿,说这个太简单,换一个。换了的那个,我也说出了解决的方案,说完后,我告诉她,在这个方案的基础上,作为父母还应该怎么怎么做会更好。她找了三个,每个我都回答出最优解决方案和沟通方式。
她把书“啪”的一下合上说,好了,你不用看这本书了。
她14岁那年,有一次,故意惹 我生气。我转头不理她,她跟在我后面哄我,我不买账。
她急了,在我身后嚷道:“你闹够了没哦,你以为你更年期了不起啊,你更年期,我还青春期呢!”
我当场破功,大笑出声。
这年的母亲节,她买了个“捕梦网”送我,同时发了个朋友圈。
她15岁去加拿大读高中之前,还会往我怀里钻,说要给我颁个“最佳敷衍奖”。
那时的我,多骄傲啊,多傻多天真啊,她发给我各种赞美妈妈的乖巧图片,哄得我跟人说我女儿根本不需要用青春叛逆期来证明自己,她就是在做她自己。
2017年12月中旬,15岁的她在加拿大高中三个月后的圣诞假期回来,到机场接她,看到那个吃了三个月的芝士牛肉面包导致胖得有点变形的姑娘出来时,hold了好久的泪不知不觉地就哗哗地淌下来。
三个月的分离,她身上已经慢慢散发出独立和坚定的气息。她没在机场抱住我撒娇地叫妈妈妈妈,没有像以往每次分离重聚时叽叽歪歪说这说那。看到妈妈流泪,那丫头只是轻浅一笑说:“就知道你会这样。”
人的生理和心理的成长发育不是母亲用“无条件的温柔且坚定的爱”可以“阻挡”的。丸子在2018年的暑假,青春期效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席卷而来,就像原本妈妈身体里的某个器官,生生地、无法阻止地、不能抵抗地,被剥离开来。
关于她这一段的经历,我已经在“坑娘的青春期“系列里啰嗦完了。
而今年丸子的圣诞假期回来,距离她九月开学回去学校三个月后的第一次回归,不知道她是否还像暑假时期那样视我们为养育了她的”仇人“一样。
揣测着她离开我们三个月了,这次回来应该会好些吧。
只是,第一个消息就让妈妈傻了眼:
”你们不必到香港机场来接我,只需要到深圳湾口岸接就好。“
我回复很快:“宝宝你确定你一个人可以吗?“
“我在加拿大不也是一个人提着两个大箱子来回奔波吗?”
两个箱子,每个重量20公斤左右
“那好,你确定你自己可以就好。那我们不去香港机场接你了。”
很爽快地回复完这条信息,却一个人傻坐了很久,才把这个消息转告给了她爸爸。
圣诞节假期不过才20天的时间,她几乎每天要去语培机构上托福课,因为1月5号要去考托福,留学规划老师计划她这次能冲105分以上,用以申请2019年的夏校,她定的夏校目标是纽约大学、南加州大学和哥伦比亚大学。这三个学校都是美国前三十的大学,是她梦想去的大学,所以留学规划老师盯得特别紧。
这段时间,她更加沉默,从来不主动沟通,问她话,她会用最简洁的语言回答我们,而且,绝不说第二遍,尤其是对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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丸子爸爸一度觉得她是个妖怪,根本不是他的女儿。这种感觉跟我差不多,我觉得那个女孩是画皮里的妖怪,只是表面像我们的女儿,内心早已不是同一个人。
丸子爸爸为了和女儿处理好关系,决定改变自己,向妈妈靠拢,参加了拓思的国际企业教练认证课程。他志不在考教练,只是觉得妈妈学过教练后改变特别大,他也想改变。
女儿是他想改变的最大动力。
但是,这个小小的发动机在他面前熄火熄得无所畏惧。沮丧的爸爸忍不住在妈妈面前说:“我真的没想到养孩子会养成这样子,早知道,我真的不要生孩子了,就我们两个过二人世界,多开心。”
对于他这种无知无觉的状态,同时鉴于他现在在学习教练,自我觉察及其他某些方面还是有所提升,于是我毫不客气地怼回去:“以你的性格,你觉得如果没有女儿,我会和你在一起吗?”
他很委屈地看我一眼,没说话,回去继续学习去了。
只是,我发现,当年那本书里我以为我会的伎俩,却使不出来了。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因为,不论你说什么,丸子都只是冷淡地说:好,可以,知道了,明白,不要,不去,不吃,不好,没必要……如果你想说或问第二遍,一记白眼刀,立马稳稳地杀到。
中刀的感觉,我去,好痛的好不好?
我的第一反应,我的本能反应,立马从脊椎爬行脑冲进我的我的丘脑情绪脑……
事后我每每想到这个本能反应和第一反应,我都庆幸自己学了教练。在这几年里,提高了自我觉察能力和知行合一的能力,让我永远都相信:我,有选择的权力。
因为,第一反应,本能反应,让我的脑海、心里以及整个身体,都感觉到了我妈妈不可抑制的愤怒和接踵而来的爆发。
运用在教练课堂上学到的知识,那一瞬间,良知、想象力、自我意识和独立意志力共同发挥了作用。
自我意识告诉我:我被我妈附体了!
想象力让我知道,如果我当下没有管理好自己的情绪,我可能就会看起来像我当年痛恨我妈在我青春期时对我的态度一样,变成女儿日后痛苦的回忆,不,那不是我想要的。
良知告诉我,那是我的女儿,她处在青春期,这是她生命成长中非常重要的阶段,我需要帮助她完整地走过这一段路,才能让她在以后离我们越来越远的未来走得更好。
独立意志力让我一瞬间清醒过来,等六秒,就六秒,等所有的外部刺激从爬行脑情绪脑进入大脑新皮层,进入理智脑,好,就是这样,恢复理智状态,再进入对女儿深深的感情里,柔声回应:
好的,宝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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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炼的意义并不在于在情绪管理上我获得了主动权,也不仅仅是与青春期女儿的沟通这件事情上我能够端正心态,而是在被我妈多次附体的情形下,悟到了另外一件事情。
在我青春期的记忆里,多的是我妈妈愤怒责骂、大发雷霆、恶言狠语的各种片段,所以那时的我立下毒誓,长大后,一定要离开她,有多远离多远,而且我将来有了孩子,我一定不会像她这样对自己孩子,我一定要好好对她、好好爱她。
丸子在很小的时候就能感受到妈妈对她的爱似乎超出她的理解或认知,她有时候会忍不住感叹:“妈妈,你怎么这么爱我呀!”“妈妈,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呀?”她很小就懂得,妈妈给的,不是纵容,不是宠溺,而是爱。
我自信我跟我妈做得不一样,我做得比她好多得。我觉得,她不懂得爱,甚至,她根本不爱我。
可是,被我妈附体的时刻越来越多,很多时候并不是在情绪要爆发的那个瞬间,有时候,当我小心翼翼到几乎有些讨好的意味去问丸子的意见,甚至悄悄地去给她准备这个准备那个,想做这个给她吃那个给她喝的时候,我隐隐地感觉很熟悉,为什么,这么像我妈的感觉?
在我恍然明白的瞬间,鼻子酸了。
原来,在我青春期的时候,在我妈各种愤怒、责骂的背后,她也曾小心翼翼过,也曾悉心讨好过,也曾悄悄努力过,也曾黯然伤心过。
我,是被妈妈爱着的。
这个认知让我瞬间哭得一发不可收拾。
只是,那时候的她,所有的努力和小心翼翼都得不到回应,即便是回应,得到的也是凉薄的语言或眼神,她便爆发了。而面对她的爆发,我所做的,是更远地离开她。
那个时候,她意识不到对我的伤害,我也没有意识到对她的伤害,直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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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的丸子,就像妈妈能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会对她造成什么影响一样,她也能觉察到自己的行为对妈妈的影响。每当她用她的“凉薄”应付了妈妈,妈妈脸上那一瞬间的受伤,她是看得到的。于是没多久,她就会过来跟妈妈假假地打个招呼,扮个鬼脸,到身边蹭一两下,再叽叽歪歪几句,以示安慰,确定妈妈只是“表面伤”,并没有“内伤”后,便放心离去。
我上次写“坑娘”系列的时候,以前酒店集团的同事Summer一直对丸子的事情特别上心。我还没见过她,知道她还很年轻,和她在线互动比较多。她和自己的妈妈也是相处得非常好,但终究也是经历了青春期的动荡与浩劫。她告诉我,每次她对妈妈控制不住地发了脾气之后就会后悔,可是,这边还没悔完,妈妈过来说一句话,她又会忍不住爆发了。
所以,我猜测,丸子的沉默和尽量与我们的隔离,也许是怕自己抑制不住的凉薄和情绪伤到我们,自己一个人默默地到我们看不到的地方调整自己。
没准,她知道我这样的想法,只会淡淡一笑说:你的戏真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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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假结束后,她回学校,不要我们送去香港机场,理由是“没必要”。我跟她谈了谈,争取到可以送去机场,把她爸爸开心坏了。
在她进安检前,我对她说:“三月份春假回来,妈妈就不接你不送你了。现在这样要接你送你,并不是觉得你不可以一个人来来去去,而是想到你日后跟我们渐行渐远的,妈妈能接送一次就接送一次,你以后要去美国读大学,更加独立,我们能为你做的,已经不多了。”丸子没说话,转过来对着我,噘起嘴发出“么么哒”的声音。
她进了安检后,发了一张图片出来到“宝宝粉丝团”。丸子爸爸抗议图片里没有提爸爸,抗议无效。
过了一会,她又发了一张截图过来,是她和外婆的对话。外婆发的是语音,她把语音转成了文字显示出来。
我妈说的话,大意是问你爸爸妈妈有没有来送你呀,你不要拒绝爸爸妈妈送你,不然他们会很难过的,会以为你不要他们了,以为你嫌弃他们老了,不再喜欢他们了。
我妈最后一句话是说:我原来就是有这种想法的。
然后丸子发了一句话:“麻麻,理解一下你妈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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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期”妈妈的修炼,不止是修炼自己在女儿青春期的时候如何帮助她顺利渡过,成为一个生理上、心理上、意识上、精神上真正独立的人,同时也帮助自己进一步地成长,提升自我意识和自我觉察,促进知行合一的真正践行。
更重要的是,在这个过程中,我终于走出了我的“青春期”,理解了我的妈妈,找到被妈妈和被自己掩藏的母爱和被爱。
足慰平生。
谢谢我的女儿!
谢谢我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