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深圳的气温降了,像是真入了秋。温度只在十来度上下,舒爽宜人,蚊子也少了很多。我一直认为天气冷了,适宜干的事情除去吃火锅,便是窝在家里看电影了。
看电影也要跟天气相宜,比如说《一代宗师》、《荒野猎人》《冰血暴》这类有大量雪景的片子就适合在冬天看,感官上会更感同身受。《一代宗师》自13年上映2D版本,15年上映3D版本,到如今,看了不下六七次。
电影无论是摄影画面、原声配乐、台词对白、角色演技都是上乘之作。看这类文艺片讲究一个静、一个慢。如同开一瓶醇酒,要细细慢慢的品,鲸吞牛饮是煞风景的。
宫二这个角色之于章子怡,就像苏丽珍之于张曼玉,程蝶衣之于张国荣,这些演员天生就为角色而生,都是互相成就了彼此。虽说换个人来演也未尝不可,只是味道难免就差了许多。
宫二随宫羽田南下佛山,金楼初见叶问。十八九岁的宫二,豆蔻年华,爱美好强,骨子里满是倔强与傲气。就算没有父荫庇护,自己一手空前绝后的六十四手行走江湖,也足以傲视武林。是以江湖中人,倒没人敢小觑了,见了面少不得恭恭敬敬的尊称一声"宫二先生"
宫羽田与叶问的金楼较量中,一块饼在宫老爷子眼中是南北武林,在叶问眼中是整个世界,眼界、格局、想法上老爷子自知逊叶问一筹,但败了就是败了。宫羽田让宫二代表自己赴宴,宫二却让老姜下帖子自己代表宫家再约战叶问。老姜觉得不合乎情理,有些迟疑。宫二不容置疑的让老姜照做。骄傲也好,倔强也罢,宫家没有败过。
这个江湖上的奇女子峥嵘初露,快意恩仇。也为自己凄美的一生埋下注脚。
"我爹一辈子没败过,谈何输赢?"
"宫家没有败绩,输了,宫家有人会找回来"
"我成了不我爹那样一天一地的豪杰,我不图一世,只图一时"
字字句句,掷地有声,铿锵入骨,这是深入血液骨髓里的高傲,人如其名,恰如寒梅,欺霜傲雪,冷风中独自盛开,孤傲不可方物。
在金楼中与叶问一战,或许是宫家真的从无败绩,或许是叶问手下留情,两人从楼梯间翻落下去,叶问明显是怕宫二摔伤,伸手去救,宫二顺手拽住了叶问的手腕,借势翻身,一掌下压。叶问此时人在空中,无处借力,只能下坠到踩到楼梯上,勉强定住身形,只是踩碎了楼梯木板,此时身轻如燕般安坐二楼栏杆的宫二眼中流露出一丝得意与狡黠之色。
胜了就是胜了,哪怕用了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小伎俩。叶先生也充分展示了自己的望族子弟的风度,也不恼,抬头看着宫二,嘴角轻笑。一场比武,两人情愫暗生,只是看破不说破。
年少的宫二,眼中只有胜负。
马三投日后,宫羽田作为师父,从民族大义出发、为形意一门的江湖声誉着想,问罪于徒弟马三,以"老猿挂印"为契机,给这个昔日最为得意的大弟子一个回头的机会,可惜马三不懂,也不屑懂。师父退隐江湖,整个北方武林唯自己马首是瞻。彼时日本人在满洲气焰彪炳,所向披靡。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马三也想造时势。老人家既然退隐了,就不要过问江湖事了。
宫家院子里,两人交手不过数合,各自用上了生平最得意的杀着,到底是做师父的心怀一丝慈念,被马三一膝命中胸口,不久就撒手人寰。宫羽田生前留话"不问恩仇",他太了解这个女儿的性子了,不希望宫二被仇恨纠缠一生。在被一帮父亲的叔伯兄弟劝阻不要报仇,为自己好,许多事不在人事在天意的和稀泥说辞下。宫二愤怒的说道"那我就是天意",然后决绝的推门而出,那个气场,真有八米八。
宫二带人到马三家兴师问罪,依然恪守着"祸不及妻儿"的江湖规矩,站在院子里,不破门硬闯。正气凛然的说"马三,看在你是我师兄,我不闯你屋子,可你想清楚了,这道帘子挡不了你一辈子,我今天要拿回宫家的东西",那道帘子亦是宫二与马三同门之情的最后一点情面。
屋内,马三抽着烟,慢条斯理的说"宫家的东西,至金至贵,要取,得是宫家的人,你许了亲的人,没资格"一句话把宫二噎得哑口无言。是啊,女儿家,许了亲的人,就是泼出去的水,如何代表宫家?宫二再倔,倔不过规矩,再傲,傲不过礼法。
在一片素白的冰天雪地里,宫二裹着黑色裘氅,衬着她苍白的脸颊,说不出的悲凉肃杀,她眼角发红,决定退婚奉道。老姜大惊劝道,这可是回不了头的。所谓奉独行道,那个年月里,属于武林人士的特殊誓约,不婚,无后,不传艺,孤独一生。也绝对不是谁都可以奉道,必须得是有身份、成就、地位的人才有奉道的资格。宫二是宫羽田嫡传,北方武林的领袖,如此一来,宫二作为宫家唯一的后人,生是宫家人,死是宫家鬼。
要报父仇,废掉马三学的宫家形意拳,讨回宫家在马三身上丢掉的颜面。于公于私,于情于理,旁人也说不得她什么了。
宫二在佛前磕头立誓,剪下一缕青丝在盒中烧成了灰,旧时未出阁的姑娘,断发如断头,面对复仇之路路,她冷言道"我只能进,不能停"
心清如许,终生苦行。宫二的一句承诺,埋葬了自己的青春韶华。
四零年的大年夜,大雪,奉天火车站
全片武戏的高潮,马三从火车上下来,看到老姜和宫二,也意识到这注定是场逃不过的劫,也是场躲不过的债,或早或晚总会有了结的一天。当宫二一记"白猿托桃"砸在马三下巴上时,马三才知道,避开这手杀招的应对方法,真的就是回头,回头躲过面部的攻击。那时候宫羽田没有慢,自己虽然被击出门外,但没有死或重伤,是师父手下留了情。
马三瘫在地上,眼睛通红咬牙切齿的说"宫家的东西我还了",宫二强忍着内伤的剧痛,面上绝不肯带了半分颜色叫人瞧了去,踱到马三跟前,居高临下的瞥着他,一字一句冷冷道"话说清楚了,不是你还的,是我自己拿回来的",把马三仅存的一点尊严当着他门人的面击得粉碎。你欠我的,当如数奉还,差一分一毫都不行。
这便是宫二的高傲与偏执,主动拿和被动还,一字之差,云泥之别。得说清楚了,她宫二从不曾让人看轻了半分。
宫家的东西拿回来了,宫二为此也付出了惨重代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杀招。马三虽然被打败,但马三给她那一重击造成的内伤,至死也没能好转。学医的宫二,对自己的伤心知肚明。
十年后的大年夜,叶问在香港街头偶逢宫二的医馆,当时叶问给宫二那枚扣子,也是当时叶问打算去东北时做的大衣,战乱时节,无以为继,只好变卖了换钱糊口。只不过叶先生在卖那件大衣时,扯下了一粒扣子做念想。
这枚扣子承载的是叶先生与宫二之间的约定。老姜以为叶问是对宫二有意,劝宫二"在香港什么规矩都不成规矩了"毕竟远离了中原武林,奉道这事,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
宫二正气凛然的呵斥老姜"天知道,地知道,爹知道,谁都可以没有规矩,就我们不行"宫二说的不是自己,还有宫家,还有宫家在武林中的颜面。就算再喜欢,于礼于法,也到这里为止了。
宫二的傲气、坚守、克制,是她在爱情里的底线和原则。
第二年,受内伤折磨,已经快灯枯油尽的宫二,不得已只能靠鸦片来缓解身体上的疼痛。或许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平日一身劲装武术家打扮的宫二,换上了精致的旗袍、着了高跟鞋、涂了口红,在大南茶楼约见叶问,为这么多年来,无法定义的感情画一个句号。
这次,她放下桎梏,成了一个彻底的女人,无关武林、无关恩怨,也无关宿命。
茶楼里的几段表白,把宫二的情绪层层推进。再见她,已然不只是那个冷酷而悲情的宫二,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当年要真拧着性子把戏学下去,我定会是台上的角儿,千回百转,一悲一喜,唱腻了《杨门女将》就换《游园惊梦》唱唱,那时候,你在台下,我唱你看,想想那样的相遇,也怪有意思的"
宫二对自己奉道复仇,孤老一生,没有由着自己的性子肆意的活一回,说不遗憾那是假的,但应该是没有后悔。
"叶先生,说句心里话,我心里有过你,我把这话告诉你没什么,喜欢人不犯法,可我也只能到喜欢为止了"
说完保重之后,宫二眸中一直噙着的泪终于滑落下来,让人为之动容。
宫二与叶问之间千沟万壑的情愫,被那一颗扣子承载。宫二还了扣子,也就是斩断了那些情丝与羁绊。
弥留之际,榻上的宫二点燃鸦片,缓缓吐出,仰头望天,眼神迷离,嘴角轻轻上扬,梦回童年时在东北与父亲学八卦掌的过往。那时大雪纷扬,天地一片苍茫,她在雪地里练掌。掌风扫过,树枝上的冰棱风铃般作响。清凛的气与满地的雪花飞舞。
宫二说,我选择了留在我的年月,那是我最开心的日子。
她选择了留在最好的时光里。我想,于她而言,该是身边有父亲陪伴,心中有叶问羁绊的时候。宫二的一生争过、爱过、恨过、斗过,最后这一切都归于淡然,一如她走时那么宁静。她还说过,她的戏,无论别人喝不喝彩,也只能这样了。
宫二,像极了冰雪里燃烧的焰火,虽短暂,却也有永恒的刹那。因为她曾那么热烈的来过、活过、爱过。这便已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