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清明
临近柳家河的一个小镇上，有百余户人家。其间有一个男孩儿显得尤为特殊，他与奶奶相依为命。小镇人称竹清镇，人们给男孩儿取名竹清明。
男孩儿的父母，都是当地的为官者。父亲在一次述职过程中被仇家杀害，母亲因伤心过度病倒，不久后也撒手人寰。
母亲去世时，男孩儿还在襁褓中，奶奶给他取名叫做清明，希望他和他父亲一样通透，一样正直无畏。
清明从小就显得孤僻，他不喜欢人群多的地方，因为他总能看到父母牵着孩子嬉戏玩闹的场景。每每看到这些，他都忍不住流泪，情绪变得激动不稳定。孩子们都觉得他很怪，所以自然而然地疏远他，能陪伴他的只有他的影子。奶奶心疼，却也无奈。
渐渐的，稚嫩的孩子长大了，到了入学的年龄。学堂里其他的孩子们大多打盹睡觉，还有一些直接去田地里捉蟋蟀，去河边摸鱼，教书先生时常吹胡子瞪眼。
清明不同，他一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就心无旁骛。先生讲诵时，他认真的听。停堂的间隙，他忘我般地读书，从四书到五经。先生注意到了这个与众不同的孩子，过去一看，看到端正方圆的字体，再看写的内容：友如作画需求淡，山似论文不喜平。先生彻底呆住了，不住地称赞清明，说他惊为天人。
又是一季凉风起，又是几许落花凉。在清明十六岁那年，奶奶也去世了，本就孤独的清明更加孤独了。在这个苍凉的世界，只剩下他孤身一人。
清明不想离开家乡，他想再多陪奶奶几年。就这样，注定不平凡的清明在平凡的小镇又度过了三年。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清明最终决定走出去，去科考，去完成奶奶对她的期望：当官，当一个好官，就像父亲一样。
清明离开清竹镇的那一年，约莫20岁。
2清荷
繁华的京城，庄严的李府中传出一声婴儿的啼哭。朝廷重臣李芙老来得女，那一天，整个京城都热闹非凡。看着孩子清秀的五官，李芙给孩子起名叫做清荷。
清荷生在富贵之家，又是父亲的掌上明珠。所以从小就受尽宠爱。可她并不喜欢家里的繁华，她想要和其他的小伙伴一起快乐地玩耍。可是，其他孩子每次和她一起玩，都把她当做公主，总在和她保持距离。他知道是父亲的官位太高了，他们不敢。
没有同龄人的陪伴，清荷也在孤独的成长。不过陪伴她的除了影子，还有一棵柳树。柳树在属于她的庭院前，在她出生时栽下，现在已经有十多个年头。每当有心事，每当自己不被别人理解，或者有快乐的事又不知与谁分享时，清河都会找柳树来倾诉。
柳树似乎从来听不懂，又似乎一直都懂。
清荷虽是大家闺秀，但寻常女子该学的她也一样都没有落下。穿针防线，弥布织衣，她都不在话下。大家闺秀该学的，她同样出类拔萃。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对于才华横溢的女儿，李芙总是呵护有加。
清荷一直向往着李府外面的世界，好几次试图逃出府邸里的生活。终于趁父亲为朝廷外出办事时，她离开了李府，外出游历，并说三年后会回来。
那一年，清河21岁。
3建康
建康城，身处江南之地，可称温柔富贵之乡。烟柳繁华，门市林立，亭台楼阁千万落，人杰地灵。
建康原来也这么大呀！这么漂亮，真的一点不比京城差。走在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小吃摊铺，清荷不禁有些心动。她心里想既是游览，就要品尝当地的风味。所以以往都是匆匆一过的她，第一次停留。
在吃饭的时候，坐在清荷临近座位的是两个公差，他们在谈论新上任的建康太守。
“你说这新上任的太守，他到底是个什么人？”
“你怎么开始关注起官员的品性了，这些东西于我们也没什么用。”
“我总感觉他和前几任的贪官不一样，但又不知道哪里不一样。”
“那就是一样了，天下的乌鸦一般黑。”
“不一样，他真的不一样。”
“新来太守叫啥名儿了？”
“好像叫竹清明。”
4借宿
不留下观览几日建康的风景，实在可惜。留下吧，实在是麻烦。建康的客栈，家家爆满。夜已经很深了，城门已经关闭了，清荷只能挨家挨户的找借宿的人家。
走出李府就是因为清河有些厌烦了锦衣玉食的生活，所以她选中的，是一方低矮的瓦砾庭院。当她敲开门，她看到一位长得很俊秀的男子，全身穿着黑色的布衣，装束简单，却显得精干。清荷说明来意以后，青年面无表情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然后就又去摆弄田地了。
清荷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可以住宿的房子，于是只好问只顾锄地的青年：我应该住哪？青年指了指最里面的一间房子。清荷走过去，不一会儿又去而复返。问道：“不是你住的房间吗？”
青年终于停止了锄地，抬起他俊俏的脸庞回答道：“我家只有那一间房。”
夜深了，不可能再去找其他人家了，清荷心里想，只要有一个落脚的地方就可以了。于是他进入了青年所指的房间。房间不大，东西很多，却都被放的方方正正、打理的井井有条。清河突然注意到，摆在书桌上，一叠绸缎衣服和一顶乌纱帽。清河走近一看，竟然是太守的规格。
竹清明，不知怎的，清荷的脑海里猛地回想起这三个字。
5相处
出于对陌生人的警惕，清荷一夜都没有睡觉。但青年也一夜都没有回来。直到凌晨时分，他才匆匆的进来拿起乌纱帽和官绸，又匆匆的离去。青年走后，清荷实在是太累了 ，终于沉沉的睡去。
一觉醒来竟然又是黑夜！睁开朦胧惺睡眼，终于看清对面的床榻上坐着一个人。又是熟悉的脸，熟悉的黑麻衣。一想到自己睡了一整天，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所以清荷正想要表达歉意。结果青年一句话差点把他噎死：“你怎么还没走啊？”
清荷把所有想要道歉的话全部都咽了回去，又羞又恼的回答道：太累了就不能多睡一会儿吗？你这个人怎么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冷血无情，居然也能当太守。
一直都面无表情的青年眼神中明显略过一丝黯然，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的清荷也默不作声了，起身准备离开。青年却问道，你今天晚上比昨天还晚，能有住的地方吗？
清河不说话，却仍然往外走。
青年最终追上来把她拉住说，其实我刚刚就是问你一句，我以为你有什么状况，可能问的方式不太对。别介意，你今晚还是可以留在这里，我，我不会打扰你的。
清荷又在沉默中回到了房里。又看见了摆地很方正的乌纱帽和丝绸官服，青年又出去了。这次他不再锄地，而是蹲在院落的一角，如往常一样面无表情，但任谁都看出他神情中那种难以言明的忧伤。在他身旁，是一颗一抱多粗的柳树。
正值春天柳絮，随风飘飞。庭院里都是飞花，满是飘落的白雪。本是乐景，但在屋内的清河荷看来，却仅仅是凄美。
清荷走出屋，坐到青年的身旁。问他是不是有心事，青年默不作声。清荷问年青年：“我可以叫你清明吗？”
青年愣了一下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清河说：“郡城里很多人都在讨论说新来的太守是个好官，叫竹清明。”
青年听了之后露出苦笑说：“都是假的。我根本不是一个好官”。清荷耸耸肩，不置可否，似乎她心里清楚，青年是个怎样的人，又或者，她根本不在乎。
就这样，两人渐渐向对方敞开心扉。
清明忍不住给清荷讲他的故事，讲他的父母，讲和他相依为命的奶奶，讲他的科考、他的仕途、他曾经的梦想和他现在的困境。
他说，曾经他以为正义才是世间的主流，越到后来，他发现世界都是污浊的，宁直不弯一直坚持正义等来的只能是灭亡。所以他只能委曲求全，面对无恶不作恶贯满盈的歹人，他最多只能略施惩戒。他真的很想什么都不管不顾，但他不能。
面对富豪强绅，他只能收受贿赂，去被收买，还要去伤害本就弱小无辜的人。但没有办法，他只有保住自己的位置，才能帮百姓做尽可能多的事。如果他连官都丢了，那百姓更是水深火热，他不敢想象。
奶奶想让他和父亲一样，宁直不弯，正直无畏。他不能，也不敢，他终究不像他父亲一样勇敢。清明说自己时常不清明，清明说自己确实不配当这个太守。每当有些话想说不能说，每当有些事想做不能做。一口气郁结在心中，他都会来找这棵柳树来倾吐。
一旁的清荷这棵柳树，她也想起了自己房前的那一棵。原来他们两个都是孤独的。两人之间，好像悄悄滋生出一种难以言明的心心相惜，他们肩并着肩坐在柳树旁，谁都没有说话。
清荷理解他，她知道的，清明身上背负着太多的责任。清荷第二天第三天也没有走，她在建康留了很久很久，清明也没有说什么。两个人白天则锄田作地，夜晚则常常一起看星星，清荷成了清明生活里的阳光。她会给清明讲她大家闺秀时的趣事和逸闻，给清明讲京城的繁华，讲父亲对自己的疼，讲她此行出来游历的目的和原因。
她为清明生活增添了许多乐趣。从前不苟言笑的清明渐渐地笑声多了，渐渐地也会讲笑话了。在上元节，一片灯火阑珊，清明会牵着清荷的手，一起观览连绵的街灯，清明会带着她买拨浪鼓，买软糯的年糕。在微凉的雨夜，清明和清荷就相倚着坐在柳树旁，数天上的星星，说他们的初见，说他们的未来。
在清澈的小溪边，看小巧玲珑的虾和游来游去的憨鸭子。
清荷这次出行其实并没有目的。但现在她觉得，清明就是她此行的最大意义。
6离开
清荷离开建康是三年后了，她不得不离开了，她要回家去报平安。她想带着清明一起回去，清明却说他不可以擅离职守，所以只有清荷一个人回到京城。
她回来既是报平安，也是征询父母的意见，她和清明希望得到父母的祝福。
她回到家里一切顺利，父母也准备和她一起去建康，看看这个女儿口中无所不能的竹清明。清河以为自己想要的幸福就在眼前了。
一封来自建康告急的书信，把清荷近在咫尺的幸福撕的粉碎。
信上说，建康的太守竹清明以雷霆之势，捣毁了多个私贩海盐的窝点，逮捕并且处决了多名恶意控制市价的奸商。因为他的行为，触及了太多人的利益，在回府的路上被人刺杀，被拥护他的官吏和民众救走 ，下落不明。他的住处，当晚就变成一片火海。虽然民众极力抢救，但已被烧得不成样子。
听到这个消息，清荷几近昏迷。清河知道清明一直想要勇敢，清明一直想要和恶势力正面斗争，他想像他父亲一样，他做到了。
只是清明背弃了他的承诺，他说他会就这样默默地为百姓做事一辈子，管不了的就不去管了。他说，等到明年桃李芬芳，院子里柳絮纷飞的时候，就是他们成婚的时候。
可惜再也等不到了，清明对于整个建康是英雄，于清河来说不是。
7尾声
朝廷派兵肃清了建康的反动余党，清荷又回到了建康，她总预感他会回来。
清荷就回到已被烧得不成样子的那间院落，所幸的是那棵柳树还在，还绿着。这样的话，明年春天，院子里就会有柳絮纷飞。这样，清明就知道自己该回来了。
第二年的春天，清荷已经把这些院子打理得和以前没什么区别了。大团大团的柳絮不断被抖落，纷飞的柳絮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多。
清荷就倚在门边，静静等着。忽然门被推开，清河回头，看见一张俊俏又略显疲惫的脸，鬓角儿多了几缕白发。
还是一身简单的黑布麻衣，几次想念，一如初见。
无言，只有紧紧地相拥。
院子里，柳絮漫天。山野间，桃花依旧笑春风。小溪旁，一群群拨弄水花的小虾，游来游去的憨鸭子 一切都在。
窗前风景雨来佳，绿荫山上点瓜。纷乱水华戏群虾，樱红景中融洽。去年归燕赴谁家？人间已至盛夏。 碧水滩头渡群鸭，此季秋凉白发。 孤落残灯巷陌狭，锦书遥寄万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