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史铁生的《故乡的胡同》一文中说:每一条胡同都是我的一段历史、一种心绪。
我不禁想起我故乡的胡同——狮子巷。
那是一条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胡同,长大约200多米,宽不过6-7米的小巷子。
我家在巷子的最西头,一号。
那里也有我的记忆和童年。
据爸爸说,原来狮子巷口两头各有一对石狮子,很威武的。只是在五六十年代,“破四旧”的时候,被砸掉了。
我于是常常想象巷口有两头石狮子保卫的巷子该是什么样子,走进这样的巷子,一定很威风吧。
至今隐约记得一些儿时巷子里的人家的故事:
邻居胡家的三儿子在外地带回来一个相好的姑娘,两边家长都不同意。于是,就时常有姑娘家的人来闹。一个下雨天,姑娘的哥哥来了,要带姑娘走,胡家老三不愿意,把姑娘锁在屋里。姑娘的哥哥居然用庞大的身躯三五下就把胡家老院子的外墙给撞塌了。然后连泥带水地闯进院里,又撞开姑娘的屋门,把姑娘拉了出来。但姑娘却哭着不走。
哥哥要打姑娘,被胡老三一膀子撞倒了,在小院的泥地上打了起来。
那个雨天,我见识了什么叫爱情的力量!
付家卖挂面的。每逢天气晴朗,他家的屋后小巷里,就竖起了一排排的木头架子,两根立的腿,中间一条横木,横木上一排错落的食指粗细的小洞。里面插着竹棍,竹棍上挂着他们压好的细细的手工面条。面条细如棉线,有的细如发丝,在阳光的照耀下,白的晃眼。逆光来看,面条几乎成了半透明的,在微风中飘着,像纱像雾。
后来,付家又改卖草纸。院里支一口大锅,周围堆放着柴禾,还有一些棉布、麻面、芦苇之类的东西。他们熬制这些东西的时候,小巷里就飘满了淡淡的草味儿。用一个锅盖大小的铁蓖把熬的原料捞在上面,等晾到半干就晒在院子的竹板架上。于是,院里又成了草纸的天下。
印象中,最有趣的是去雷家看电视剧。那时,家里有一台电视机,会成为全巷的娱乐中心。晚饭后,巷头巷尾的孩子们会早早地聚到雷家,等待着电视的开始。为此,雷家准备了十几个小板凳,我们就自觉地排成三四排,围坐在电视机前,看香港TVB的《霍元甲》、《陈真》……之后,巷子里就时常响起孩子们相互比划着“嘿嘿哈哈”打打杀杀的声音。
晚上,一次跟着同学去看电影。人民影院就在出了巷子东头,再转过一个小街。同学的妈妈是电影院卖票的,他总能轮流带我们看免费的电影。但往往是电影开场十几分钟后,不再检票的时候。为此,我们看了不少,没有开头的电影。不料,那天放映的香港电影《画皮》。看到半截,我就不敢再看了。没和同学打招呼就偷偷溜了回去。半夜,走在狭窄的小巷,脚上趿拉着拖鞋,啪啦啪啦的声响,在小巷中回荡,总疑心身后有厉鬼跟随,走愈快,声音愈响,心跳得愈厉害,像万千鼓手在敲打胸口。一路小跑着从巷子东头,直窜到西头。当进了自家过道,马上反身关了院门,沉重的老旧木门,发出沉闷地“咣——”的一响,立即插好闩,趴在门上,喘着粗气,才渐渐平静下来。
关于巷子中月夜的美好记忆是,在夏夜,与父亲一起打毛豆。
那时,我家还有二亩多庄稼。夏季就种上玉米和大豆。
玉米棒子收了,装在编织袋里,堆在小院的墙根下。大豆则晒在院门口巷子的路面上。好在路面已铺成了水泥的,平整光滑。白天晒一天,到了晚上,饭后,天渐渐黑下来,父亲叫上我,我们每人手持一把木叉,来到巷子口。父亲的木叉长,我的木叉短。我们把晒焦的大豆铲到对面墙根,边铲边拍,以便让豆荚炸开,豆子落地。啪——啪——听着木叉拍打着开焦的大豆,清脆悦耳;哗——哗哗——豆子从豆荚里散落下来,一种收获的欢愉在这脆响中回荡。
不知不觉,一轮圆月升到高空,在皎洁的月光下,我们把散落的豆子,用笤帚扫在一起,再用竹簸箕簸出碎豆荚,用竹筛筛掉尘土,金黄的豆子才装进口袋。
还记得在巷子里自已打蜂窝煤。
买来了煤,堆到巷子一边,从卫河边拉来一些胶泥土,等到星期天,全家要一起打煤球了。我早早就起了床,父亲差我去邻居家借来煤球机、筛子,父亲就开始和煤了。
几铲煤配几铲胶泥,是讲究比例的。父亲把煤的数量用铲量好,计算好胶泥的配比,就把筛子支在煤堆一旁,把相应数量的胶泥撒在煤堆上,过滤下泥土,过滤出胶泥块,倒在巷子一旁的老屋檐下。然后,撤了筛子,把煤和泥土用铁锨掺合在一起,边掺边抖着铁锨,让它们均匀搅拌。再把拌好的煤灰小山从中间挖个坑,往里面倒水,然后用锨向里推煤灰,边推边和。不一会儿,一堆黏稠适合的煤就和好了。
我与父亲一人一个煤球机,我们开始打煤球。
煤球机有一米多高,我得架起胳膊才能抬起它,向下猛砸向煤堆,让煤球机下面的圆筒里充满煤灰,然后提着煤球机,来到墙根,将煤球机垂直向下猛墩一下,用脚踩着圆筒下面的推片,将煤球用圆筒中挤出。一个规规矩矩的圆柱形蜂窝煤球就打出来了。
如果是上面挤压的煤球机,我得努力张开手掌,双手拇指钩住上面的推片,用力合拢手掌,借机把煤球用下面的圆筒中挤出来。
看着地上成排成行的煤球,同样大小的圆孔,同样模样的形状,很有一种成就感呢。
晒上一两天,得把半干的煤球再倒过来,以便晒侧面。
有时会遇上天阴下雨,得赶紧回家收煤球。
每每这个时候,巷子里玩耍的小孩子们会主动上来帮忙。有归拢到一块的,有摞成层堆的,有双手抱着往院子里搬着,有拿木板垫底一次搬十数块的。
在大雨来临前,我们总能把煤球搬到院里木棚下。孩子们洗了手,没等我们说声谢谢,让吃点东西,就又冲到巷子里玩去了。
巷子里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也因此加深了。
……
巷子里是那么狭窄,巷子又是那么亲近。
这里满载着儿时的快乐与童年,满载着儿时的梦想与天真。
如今巷子还是那个巷子,但却停满了汽车。再少有孩子们在巷子里跑闹玩耍,他们都躲在空调屋里拿着手机打游戏吧。
与巷子贯通的老街也被改造成商业步行街,不再是几户人家闲散场所,成了满是拿着手机、相机前来拍照消费的游客。本来安静的胡同,成了叫卖交易的平台。
本该属于个人化的胡同,不再有先前的宁静;本该有撑着油纸伞走过丁香一样姑娘的巷子,走过的却是一个个花枝招展的外乡人。
我的那个满载童年记忆的巷子胡同远去了。
它只留在我的梦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