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结束那天,我认真加速整理所有试卷和书籍。老王居高临下背着手在讲台上说:“赶紧收拾吧你们,学校要求一小时后清理现场哈,不要在毕业了要走了还留给我一堆垃圾。”
广播台很合时宜地挑了何炅那首红遍大江南北的《栀子花开》,余光望向窗户的外面,一群小学妹正在捡书,像千辛万苦挖到宝藏的快乐溢于言表。
老王以前一直是带重点班的,手上扎堆北航武大人大的学生。刚接手我们普通班时,进门他就抱怨:“我肯定得罪校长了。”然后眼珠往我们班里转一圈,无奈摇摇头。我们哄堂大笑,他立马板着脸严肃地问:“很好笑吗?你们可是倒数才到我手上的。各位,都活了十几年了,能不能争口气啊。”一时间鸦雀无声,他转身继续板书把考试易错的拼音按部就班书写工整在黑板上。然后昂着头说:“就这些拼音,你们都不会吗?一个没学好就算了,一群拼音都不行啊。”
第一次上语文课,切切实实体会到了什么叫骂的狗血淋头。
老王对谁都不上心,班级第一名也如此,从不表扬赞美任何人,以至于我很长一段时间都怀疑他是不是瞧不起我们。当然,也有人会按捺不住,大胆地在课堂内向他质问。他瞥了一眼提问者,没心没肺地说了一句:“诸位瞧得起就能进步吗?”
每次班会他都一声不吭拿着成绩分析表投影放大,并且气愤地开口:“我都很少管你们了,还敢考成这样啊!诸位真是给我长了个脸啊。”
“怎样啊?”大家异口同声。这不都普通班第一了吗?他冷漠地看了我们一眼,不卑不亢道:“我们和其他普通班比有意思吗?”然后也不再搭理我们,认真分析试题的每一个选项,每一组拼音。偶尔也会突然心情大好,和我们开玩笑讲述他以前在边疆教书的趣事,他某个调皮学生的趣事。我们常调侃他真是一个有故事的男人啊。他笑,然后点头颇为认同地说:“诸位好眼力啊,看看我,典型的浪子回头。不过比较倒霉,为什么你们知道吗?”大家摇头,等着他的回答。“因为回头竟然被你们逮到了啊。”他用郁闷的口气说。
一群乌鸦在我们每一个人的额头飞过。
我们班的男生不成熟,经常闹事。教导主任一抓到把柄就找老王,甚至当过我们的面也开涮过老王。他走后,老王痛心疾首地感慨说:“不求诸位金榜题名了,只求你们安安静静读书少让我和教导主任碰面啊。”
一次班上几个男生和隔壁打架,一拳把人家送进医院。学校闹得沸沸腾腾,一瞬间,所有人都来指责我们班,整个班级都处于风口浪尖之处,更有流言不断传出,我们班级要解散,全部人分进别的班。老王更可怜,一天都被训得灰土灰脸,给学生做思想工作,给家长道歉。
下午自习课,他一进门,我们都以为少不了一顿破口大骂。他是个多骄傲的人啊。年年都被评选为特级教师,一年从来不着西装,我行我素永远都是两套简单的装扮,天冷就加一件厚的外套,素来就爱独来独往,教学方法奇特古怪,学校无人不识他。
唯独那一次,他偏袒了我们班的男生。没有锋利的责怪,要知道,他训人可是一个脏字都不带却能让你羞愧掉眼泪。
取而代之的是关心,关心男生们的伤痕,让班长用班费买一堆药,一边帮他们再次擦拭,一边又愤然补充说:“活该啊活该,要是真那么厉害,自己也别受伤。你看你,本来就丑,这下更好了。看你以后怎么娶媳妇。”
我们忍不住哄堂大笑。
后来才知道,因为那次事件,老王差点丢了他的饭碗。
老王极其不爱讲道理,用他自己的话概括就是。“第一,你们会觉得我啰嗦。第二,你们不要忘了你们已经是成年人了。或者已经在即将成年的路上了。很多道理自己也都心知肚明。”
“我不奢求你们以后还记得我,有时间不如多干正经事。”我们一致摇头否认,“不会忘了你这个老顽童的。”
他乐,就好像我们永远都是长不大的孩子。高考那两天,他千叮万嘱陪我们四处转,帮我们提东西,打气,突然间变得亲切让我们都无所适从啊,他自己却说:“我这是将功补过呢,诸位一定给我好好考啊。我年终奖金都在你们手上了啊。”
毕业典礼结束那天,我发了一条长长的感谢短信给他。
他回二字:不必。
哎,总拒人千里。
仿佛就是在昨天,他一进门就大声说:“别跟我套近乎啊。”却一直默默陪在我们身后直到最明亮的那年夏天。
老王,真想你了。